池锦眼皮狠狠一跳,被冷血蛇类缠身的寒意遍体丛生。
她摸不准裴宫哲的心思,压下自己的心思,斟酌夸赞道,“这玉扳指极配九千岁,好看。”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知道池锦的话戳上了什么点,裴宫哲突然大笑起来,狭长的桃花眼都泛起水雾,他翘唇阴森笑道,“本座昔日侍奉公主皇子时,倒也常听此言。”
不好!
她居然忽略了这个小细节!
池锦蜷紧掌心,脊背弓起,眼底深藏的戒备泄出些许。
裴宫哲在幼时受尽饥饿之苦,又官场浮沉多年,何等人精?
他将池锦的防备尽收眼底,被口脂抹得朱红的唇勾出玩味的笑容。
傀儡也有泥性了?
不等池锦开口挽救,裴宫哲兀自继续,“当年有位公主极爱抚弄本座这双手,簪子尖锐,她说温血白玉,好看。”
说是抚摸,实则是羞辱罢了。
谁会对一个宦官有感情?
言罢,他话锋一转,语气温柔,似含了一汪水,“陛下也觉得如此?”
池锦当即头皮发麻,原主留下的阴影再次袭来,萧宛锦也曾见识过裴宫哲这副语调,从没好事。
两月前的一次失言,裴宫哲抽出侍卫的剑,当着众人的面,于龙椅下,于玉阶之上,手刃了弹劾的御史。
他从前进宫,做了小宦官,任人揉捏,其经历凄惨,无人敢提及。
“朕夸好看,只是夸九千岁手指修长,玉骨端正,并无他意。”
她忍着原主残留的惧意,极力让语气诚恳真心。
人鱼烛燃了半截,灯芯将灭,池锦立在原地等裴宫哲的反应,却半天没听到回话。
她试探性抬起头,恰好与凝视她的裴宫哲打了个照面。
裴宫哲眼珠漆黑,占了大半眼白,空旷幽深的眼底宛如黑海,翻涌的尽是血水,腥气扑面。
池锦摸不准他的心思,手心渗出薄汗。
她穿越了这么多世界,大风大浪都见过,越是危急,她便越是冷静。
她在等一个契机,赌一个可能性。
突然,静深的冷香凑到了鼻端,裴宫哲长身玉立,比体弱将死的傀儡皇帝高了几尺。
他弯腰,见池锦表情微滞一瞬,生出的捉弄心思越发浓厚。
裴宫哲捏着她的下巴,迫使池锦与他对视,极轻柔的呼吸拂动池锦的睫毛,但她心里却没任何旖旎的想法。
“陛下这张嘴是越发会说话了,不知是跟哪位宠妃学的。”
他齿关咬合,声音悦耳,说的话却字字戳人痛处。
世人皆知,少年皇帝萧宛锦连沐浴都得泡入名贵药材,浑身病气,自顾不暇又怎能消受美人恩?
更妄论,她是女扮男装的了。
池锦眼窝一深,她在衡量裴宫哲对她到底了解多少。
“九千岁说笑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跟一个宦官谈女人,池锦担心依着裴宫哲喜怒无常的性子又要血染大殿。
裴宫哲却面露愉悦之色,他每日的乐子便是看这些着华服、戴金银的皇族官员费尽心思求一条生路。
摘下玉扳指,裴宫哲塞入了池锦掌心,甚不在意地起身,“陛下既然喜欢,本座就割爱赠予。”
姿态傲慢,活像赏赐。
池锦眼神闪烁不定,她心如明镜已经看出了门道。
裴宫哲待她如待宠物,而宠物只要听话,任她做了什么,他也不会为难。
殿外烈日当空,池锦抬眼望去,殿前侍卫锃亮的刀刃却折射出冷光,刀柄处悬挂了一枚木牌,上刻小篆“裴”。
她两侧的龙袍被流窜的阴气吹得鼓胀,九章龙纹绣于其上。
池锦握住那枚玉扳指,通体温热,竟是上好的暖玉,她状若珍重地放进龙袍内袋,“那便谢过九千岁。”
朕之一字,在裴宫哲的面前,少说为妙。
裴宫哲方才刚一起身,他身侧侍奉的家仆便手脚利索地帮他披起外袍。
这家仆手掌粗糙,间或横亘着刀伤箭刺的结痂白痕,池锦扫了一眼。
裴宫哲随身带着死士?看来他麻烦也不少啊。
她稀奇地挑着眉梢,想到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个世界崩坏就是因为裴宫哲杀孽太重,白骨堆起的九千岁,日复一日被煞气侵染。
而裴宫哲杀心如此之重,想来与他平时处境有关。
池锦想得入神,正待考虑降低黑化值的法子,胸腹处的痛意就滚滚而来,宛如一块烫红的烙铁,烧得她思索都紊乱了一瞬。
“宿主宿主,先别想反派裴宫哲黑化值的事了!先自救啊!活下来才有行动的余地!”
清涟叽叽喳喳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池锦揉了揉额角,萧宛锦的身体可谓是千疮百孔,临近除夕死日,她的时间不多了。
裴宫哲眼角余光觎到池锦面色惨白的凄惨病态,轻砸一声,调笑道,“本座回府了,陛下不来送送?”
好大的排场!
池锦唇线抿紧,她静默了几秒。
大殿内岂止他们,萧宛锦贵为一国之君,身边的太监宫女也不在少数,甚有伴君多年。
可皇帝被辱,竟没有一人抬头,池锦拧紧眉,孤军奋战可不是好兆头。
她迈出步伐,一步一个脚印跟上裴宫哲。
明明有尊卑之差,池锦却要落后半步。
皇家建筑富丽,砌桥的都是汉白玉,沿水而行具是栽着昂贵花木,日头毒辣,把风信芍药的花香全蒸腾出来,熏得池锦头晕脑胀。
她是不弱,傍有一身技能,奈何萧宛锦身子骨弱,顶着烈日走了两步就汗流浃背。
等毒解了,还需要好好锻炼一番。
池锦前面,身姿挺拔的裴宫哲慢悠悠地踱步,侍从则撑着绸面伞。
“本座听闻陛下甚少出来透气,故特意抽了时间,陪陛下好好赏玩夏日美景。”
人和人的脑子不能一概而论。
饶是池锦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抽,她朝裴宫哲拱手,佯装惶恐,“九千岁有心了。”
裴宫哲蓦地停下脚步,他侧过身,面色神色不明,半边对阳,半边对她,“陛下懂事了。”
他逆着光,周身无风自动,卷起的下襟绣着狐尾的暗纹。
裴宫哲不傻,他桃花眼一眯,瞧出了陛下的细微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