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上元之前,京城最热闹的时候。樊楼作为京城第一大酒楼,也是天下酒楼的标准,此时热闹非常。外面传来丝竹之声,还有调笑声,以及众人的欢呼声。在这里饮酒,大多会叫歌妓,唱上几支小曲,博得众人叫好。这是人类本性,便如前世,吃饱喝足了喜欢到歌舞厅,一起热闹一下。
今天要谈公事,阁子里只有杜中宵几人,连小厮都不在。虽然少了热闹,反多了几分轻松。
说起禁军的整训,便就一堆头痛事。当年的营田厢军,在随州练了数年时间,底层军官识字是军中培训出来的。按照营田厢军整训,第一个问题就是军官多,而且要识字。这个年代识字的人少,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以前还可以靠着军中教读书识字,解决底层军官的问题,现在时间紧就不行了。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看起来,军中配大量军官,并不是易事。河北路三十万大军,按照十人中有一人是军官,也要三万军官。一时之间,哪里找这么多读书人?就是从京东路招,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招齐。此事三衙要多想办法,不把军官的架子搭起来,整训就没有用处。”
杨文广摇头:“自河间府建军校,三衙想过各种办法,现在看来短时间做不到。要按照河曲路军中做法,非要三五年的时间,军中教人识字不可。要想短时间整训完毕,只能够减少军官数量。”
杜中宵摇了摇头:“怎么减少?军官少了,军中的制度就执行不下去,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杨文广道:“可急切间实在招不到合适的人,没有办法。”
说完,杨文广再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十人中一人为军官,也就是官兵比例十比一,并不算高。到了后世,很多军队官兵比例都低到三比一,二比一,比这时高了不知多少。
军队中最基层的单位,自古以来,是五人为伍,宋军中常见的十人队。队正算是军官,就已经要求十比一了。放松要求,队正只是效用,默认他们可以不识字,才能省出军官人数,编成各职能机构。军官再少,就连职能机构里的军官,都不能保证人人识字。职能机构不识字,制度还能执行吗?
杜中宵叹了口气:“自立国以来,军中招人,向来是以沿边三路和开封府为主。这些地方,要支撑八十万大军,实在难以做到。可没有八十万大军,如何与契丹作战?”
韩琦道:“河曲路的军中,军官其实是有些多了。营以下还好说,除了统兵官,几个副将,主要是粮草官。到了营以上,有参谋官员,有粮草官员,有情报官员,诸般种种。而且每向上一级,都要增加大量的军官。现在各军校里教出来的人,能保证营以上各级本部不缺人,已是不易。”
富弼道:“可河曲路打了这么多胜仗,靠的就是这一条。没有大量军官,与以前有什么区别?”
赵滋道:“不错,没有职能机构,便与以前一样。军队一遇大仗,便就不知所措。整训过的禁军比以前强的,便就是有大量职能机构,将帅指挥,皆有章可循。”
想了又想,杜中宵道:“惟今之计,只能够尽量想办法,解决困难,但大的方向不能变。如果来年契丹点兵,也要到秋天才有战事。只能用这大半年时间,让军校尽量培养将校。地方上的读书人难招,军中的总是容易。可命军中,凡是识字将校,全部都到军校培训。时间不必长,只要把制度和做事的方法大致学会,就可以先做基层军官。不合适,或者不愿在军中做下去,几年之后除投即可。军校出来的人,除实在不堪的外,大部先去做各指挥部门的职能官员。实在不行,不必似河曲路的禁军一样,从营以上各级都设,可以精简一些。总而言之,要做好跟契丹做战的准备。”
韩琦想了想,道:“太尉,此事我仔细想过,实在没有必要跟契丹立即开战。只要等上三五年,禁军准备完全,那时便就一切尽在掌握。”
杜中宵道:“相公,世间的事哪有刚刚好的?我们想等,契丹人必不会让我们如意。而且禁军整训要想有效果,必然伴随着大量旧军官离开军队。没有战争,只怕没那么顺利。时间越长,这事情以后就越难办。不如痛下一条心,过了这个槛,以后便是坦途。”
韩琦点了点头,没有再说。现在政事堂里,文彦博由于前两年政绩显著,话语权重,韩琦的实权远不能相比。韩琦是有追求的人,他的倚仗,就是与杜中宵的关系。打胜与契丹的战争,杜中宵的地位必然上涨,韩琦受益。而且战争一旦开始,政事堂里就不是文彦博可以说了算了。
杜中宵却明白,自己如果在枢密使任上,打赢跟契丹的战争,以后可能再也不碰兵权。除非发生特殊情况,非要自己上阵不可。等上三五年,自己离开枢密院,不如现在就打。杜中宵并不留恋兵权,特别是没有大仗的时候,不如进政事堂。可到了现在,不跟契丹打上一场,总是不甘心。
包拯道:“当年在河曲路的时候,太尉掌兵,也没有人会想到有后边那么多胜利。现在禁军整训艰难,也不必瞻前顾后,打起来未必就会差了。”
赵滋道:“以河北路论,其实只需要三十多万兵马。八十万大军,是与契丹不死不休了。此次整训过后,依枢密院估计,有真正有战力的四五十万人,就可以一战。其余兵马,并非必要。”
杜中宵道:“如果只是恢复燕云,确实是如此。可如果契丹战败,拼了命地调倾国之兵,与本朝生死之争,便就不足了。契丹核心之地,在上京与中京之间,那里离着中原过远,如果没有足够兵力,很难与契丹争雄。等到占了上京、中京,契丹就不足为虑了。”
那一带,北边是呼仑贝尔大草原,南边则是耕牧兼宜的地区。地方比河曲路更大,也更富庶,是燕云地区的直接威胁。杜中宵虽然不知道在后世那里叫什么,却知道那里的重要性。只要游牧民族还占据着那里,中原王朝北方就别想安宁。
中原北方,从西域一直到东北,两个最重要的地方。一是河曲路,也就是后世说的河套地区。再一个就是从呼仑贝尔草原到燕山。河套地区的阴山,延伸到东边的燕山,是中原天然的防线。但要想防线稳定,就要占据山的北边那片富饶的草原。河套的要害在阴山南,燕山一带的要害,则是燕山北。
只是恢复燕云,还不足以让契丹屈服,他们还有广阔的草原,还有大量的农牧兼宜的地区。只有占据了中京道和上京道的核心区,才算是彻底掘了契丹的根。
五十万兵马,足以恢复燕云,契丹倾国之兵也难以守住。但要占领中京道和上京道,五十万兵马就显得不足了。杜中宵说八十万,意思就是,要与契丹彻底分个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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