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信与张琳带了几个手下,看陶十七与几个吏人一起,一边讲解,一边截了药信,插进开花弹里去。做完,陶十七拍拍手道:“提辖,此弹配合药信用时,要让药信朝向前方。我们制的开花弹,稍微成锥形,不是正圆。只要认好前后,就不会装错。”
张琳道:“为何要让药信朝前?发炮的时候,是用膛里的火药点燃药信,朝前岂不烧不到了?”
陶十七笑道:“这个道理,就是我们一点一点试出来的了。炮弹用的是木托,膛内的火药引燃,并不会完全密闭在炮弹后方,而是有火焰烧到炮弹前头。每发炮,炮口有火焰闪现,便是这个道理。点燃药信的,是前方火焰。是以药信制作极为精巧,保管时要完全隔水,大意不得。”
说完,陶十七把手中的望远镜交给姚守信,道:“前方立了小旗,正是开花要落下的地方。提辖可再测一下,约是五百多步。现在的炮和炮弹都与从前不同,经过了精制,射程远了一些。”
姚守信接过望远镜,看了看,目测距离与陶十七所说差不多。叫过一个专门的炮手,让他用眼重测一下那边的小旗。炮手伸出拇指,两眼轮流重测,暗算一下,叉手道:“炮主,小旗约五百二十七步!”
“好,开花弹打到五百余步外,已经足够了。”作为炮兵指挥官,姚守信测距比这炮手强得多,只要仔细看一看,心中就有大致距离,精度不会比这炮手差。
军中的炮手,用眼测距的本事是练出来的。选一些有天赋的人,教给跳眼测距法,然后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精度可以控制在一步之内。跳眼测距法原理相通,但要测得准确,则需要天赋和长时间训练。更进一步,可以不使用手指进行辅助,直接用双眼测距,更加需要天赋和训练。姚守信是后一种,双眼观察的精度跟跳眼测距精度相差不大,可以省略大量的计算时间,这是别人学不来的。
用望远镜重新观察了远处的小旗,姚守信道:“那便发一炮,看看精度如何。十七郎,军中虽然新制炮弹,把炮弹和子弹的本钱降下来,但火药依然不便宜,要节省着用。不然,我就开上几十炮,把各种炮弹操练熟了再说!”
陶十七道:“我听官人提起此事。火药用的硫已经改用晋州硫磺,铁监的张潜很下了番功夫,现在极是纯净,而且价钱降了下来。现在最贵的是焰硝,无矿可采,只能从民间收集,用量大了,价钱也涨上去了。从去年开始,有益州一带的硝过来,价钱降了一些。”
火药的主要成分是木炭、硫磺和焰硝,随着要求越来越高,成本基本稳定下来,并不便宜。木炭是用特制的柳木,除了指定的一些场所,营田务专门种的有炭林。加上精制成本,价钱虽比一般木炭高,还在厢军能接受的范围内。由于军中用量很大,天然硫磺用不起了,中国也没多少硫磺矿。现在使用的晋州硫磺只是一个名称,指的是从天然硫铁矿中制出来,其实是由铁监生产的。能够用铁矿批量生产,硫磺成本也得到了控制,最难的就是焰硝。焰硝分布广泛,汝州一带就能大量生产,但却没有矿,是从盐碱地收集提炼出来的。人工在那里,使用量大了,价钱必然上去。最近几年,河东和京西几州,颇有些百姓靠收集焰硝发财。现在火药最大的成本,是购买焰硝,军中进行精制。
吩咐在炮里装了火药,陶十七带人把开花弹小心放入,口中道:“以前用开花弹,极是危险,提举不让作战时使用,只让做了研究之用。有了这办法,开花弹安全多了,以后军中可以大量使用。”
姚守信当然知道使用开花弹的意义,射出落地后迅速炸开,火炮威力境大许多。特别是对密集队形的敌军,极其有用,可以大面积杀伤。开花弹由铁监生产,制造精良,里面火药的份量稳定,壳体也能保证整齐划一。而且预开沟槽,可以完全炸开,除了里面的铁球伤人,炸开之后的壳体也有杀伤力。
为了安全,以前军中极少装备开花弹。如果铁监新制的开花弹经过实验,能验证安全性,同时保证杀伤力,以后军中就可以成规模装备了。野战的时候,开花弹比实心弹有用多了。
炮手站在炮旁边站立,装好火药和开花弹,姚守信一声令下,点着药捻。只听一声巨响,炮口冒出一阵火光,炮弹在火光和浓烟中划空而过。
还没有从火炮击发中缓过劲来,就听远处一声炸响,冒起一阵烟尘。
姚守信一挥手:“走,我们过去看看!开花弹成与不成,就看这一炮了!”
几个人翻身上马,向着五百步外烟尘弥漫的地方而去。不多时,到了跟前,只见插旗的小土堆已经被炸平,炸开的炮弹壳体极是显眼。数步之内,杂草和小树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
姚守信带人仔细查看,让人分别画出壳体和里面钢球的大致分布图,分成一圈一圈,在里面标明各圈捡出的壳体和钢球的数目,同时统计壳体炸的情况,完不完全,碎片大小。这是杜中宵的要求,属下汇报的时候尽量用数字说话,不要用文字技巧泛泛而谈。这是技术官员、专业官僚,与一般官吏的不同。杜中宵用了多年时间,才培养出这么一批人,形成这种习惯。
看着姚守信忙完,陶十七凑上前问道:“如何?以前我带炮去打贝的时候,可不如此精细。”
姚守信笑道:“从破贝州到现在已过去四五年的时间,岂能跟那时一样?现在军中放炮,必须算得仔细。射程多少,装多少药,用什么弹,一切有章可循。开花弹稳定,必须测定药信燃速,射程多少用多长的药信,最好药信上面有刻度,到时裁剪就好。还要算好开花弹炸开有多大范围,战时是要求炮火覆盖还是重点打击,依开花弹的最大范围和最大有效范围的不同,安排放炮。”
陶十七点了点头,一时有些神往。曾经从河东路回来的时候,自己也是炮兵指挥官,指挥着攻破了贝州。城破之后,贝州改名恩州,也算见证历史了。到了铁监,因为醉心于技术,便在铁监里做了个技术官,从此稳定下来,与军队没有关系了。如果自己一直跟在杜中宵身边,应该如十三郎一样,也会加入营田厢军,姚守信的位置,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了。
一切测量清楚,姚守信道:“铁监还有多少制好的开花弹?我再安排些火药,多测几次,务必把各种炮和各种弹的威力测量清楚。到了打仗的时候,这些都十分关键。”
陶十七道:“铁监里还有十几枚,是我们制好准备测试用的。其余那些试验的炮弹,因为里面火药不一,弹壳也不尽相同,就没必要给你们试了。”
姚守信道:“那是自然,我们都是战时大规模用的,试验的没有什么用处,你们自用就好。”
正在人忙碌的时候,远处传来喊声:“是十七郎和姚炮主在那里吗?我是武十三!”
姚守信急忙作答,转身看去,只见远处立着几个骑马的人影。
得了消息,不多时十三郎带了几个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叉手向姚守信和陶十七唱诺。道:“今日我军中无事,恰巧得了几枝好枪,便带人进山打些猎物,试试这枪如何。”
陶十七见几个背的都是新制的狙击枪,忙道:“十三郎,这可是新制的狙击枪,精准无比。而且用的子弹都是特制,价钱不菲,轻易不试的。你从哪里得来?用此枪打猎,也太阔气了些!”
十三郎道:“我们骑兵一样是要用枪的,而且要好枪。既有新式的枪械,当然要先试一试。我本唤三位步兵师主一起来,他们说是军中繁忙,抽不出身子,便来找你们了。”
姚守信心中高兴,道:“我们刚刚试了新式的开花弹,非常好用。拿到新枪,便去试一试!”
军中花费巨大,对几位师一级的将领来说,玩玩新枪有什么了不起。子弹虽贵,都是记在军费的账上,几人手下少则数千人,多至近万人,这点花销算什么。十三郎在铁监里,试制的时候,枪炮当然也是随便玩。但已经成型,用这种枪打猎,还是觉得浪费。
十三郎指着旁边的山头道:“这一带都是炮兵的练兵场,炮主,你没有安排手下试炮吧?我们便在这一带打猎,捕些獐鹿之类回去喝些酒!”
陶十七道:“慢,这里是炮兵的演练场,怎么这里打猎?炮弹可不长眼睛,谁知道哪里一炮来,打在脑袋上不是玩的。十三郎,你的骑兵练兵之所在哪里?我们到那里去!”
十三郎大笑:“你在铁监几年,怎么胆子也变得小了?我跟你说,哪怕是炮弹飞到头上,只要看得仔细,也能够躲过去。开花弹你们还在试,不是并没有用于军中吗!”
陶十七哪里肯信,让十三郎必须换地方,不然自己就回铁监去了。
十三郎跟陶十七是一起成长,感情非比寻常,难得一次在一起的机会,岂能放过?万般无奈,只好带着众人,转过两个山头,到了骑兵的演练场。
这一带小山起伏,没什么平地,以前就没有村庄人家。铁监建立之后,地方人口大量集中,除了官营农庄,很多地方都废弃了。这一带周边数里之内,只有靠近道路河流的地方一个小村庄,能够存在下来还是因为村里有个财主,开了一间小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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