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同卓夜说完,就赶紧往集合处跑去!
整个军中大营全都亮着火光,破晓时分,天刚蒙蒙亮,所有将士全幅武装戒备!
要有一场大仗了!
羌亚军队果然折回反扑平关关卡,这一趟一定是硬仗!
攻不下平关关卡,羌亚军队只有退回南云山北,还会同威德侯率领的部署遭遇,一溃千里!
这一仗,羌亚一定破釜沉舟。
不计伤亡!
大营前,庞老将军重新披了盔甲上阵。
盔甲内还是今日黄昏前后才换好的绷带,绷带中还渗着血。
庞老将军忍住疼痛,没让人搀扶,自己一人,拄着一人高的战刀上前。
数以万计的士兵都安静得看向台上年迈的庞老将军,整个大营中出了火把的声音,近乎鸦雀无声。
“羌亚侵我城池,掳我妇孺,杀我百姓,我等热血男儿,当奋起反击,拒敌千里,收复河山!今日平关一战,对方樯橹之末,我等誓死守卫平关,将羌亚人赶出西秦!尔等是否敢于我同战?”
庞老将军高举战刀,颤颤得身躯,坚挺得立住,分明吃力,却不让战刀落下。
台下看得热血沸腾。
“愿随庞老将军一战!”
“血洒疆场!”
“收复河山!”
……
卓新似是从未见过军中这等景象,数以万计的士兵,在火光中,热血高呼!
分明知晓这场是生死仗!
羌亚所有的兵力都会压在这一战里!
这一战过后,根本不知平关还会剩下多少人,又会有多少白骨常埋在平关脚下!
但在这震天的高呼声中,仿佛什么都重要!
重要的是山河在,平关在!
一腔热血,为国赴难,也死得其所!
卓新早前也在军中,但所有都知晓他是平远王府的二公子,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只剩了六叔和他们几个孩子,所以即便他在军中,投在父亲旧部麾下,但所有的人都照顾他,将他隔离在所有的危险之外。
他从未参与到真正惨烈的战争中来。
这一刻,他似是才真正感受到,为何祖父,父亲,所有叔伯即便前赴后继,也要守住西秦的国土江山!
卓家一门忠烈,一腔热血,上对得住君王,下对得起百姓!
他才知道,其实六叔每日守护的,除了平远王府,还有西千千万万的百姓,战争面前,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之外,随时准备慷慨赴义。
卓新擦干眼泪。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六叔在他的年纪,已经在做这样的事情!
而他,一直活在六叔的羽翼保护下!
平远王府的未来是他,这一刻,他才是平远王府留在军中唯一的人!
“二公子……”卓夜是想带他离开的。
方才在老将军帐中,就听老将军说过,这一场仗会打得极其惨烈,二公子不是军中的人,不应留在军中,他惯来清楚,但不知道为何,在周围的声震如天的呐喊声中,在清晨的阳光将破晓吞噬的时候,卓夜所有想劝他的话,都极其苍白。
“卓夜,你知道吗?这里有一半的兵,是六叔手下的兵!”卓新双目通红。
卓夜僵住,恍惚间,觉得看见的不是二公子,而是当年的王爷!
仿佛也是这样的年纪。
对他说着一样的话。
——“知道吗?卓夜,这里有一半的兵,是我爹和兄长带过的兵!”
卓夜眼中莫名氤氲。
分明是许久之前的事情,如今仿佛历历在目。
就似跟前。
“六叔不在了!还有我在!”卓新沉声,“我是平远王世子!我在,平远王府就在!”
卓夜愣住。
“我要替六叔守住平关!”卓新鼻尖通红,“我要替平远王府和西秦的将士守住平关!”
卓夜红眼。
“六叔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卓新哽咽,“我是我爹的儿子!战死沙场不丢人!卓夜!你敢不敢陪我一起!”
卓夜泪目。
……
这一仗,打得极其惨烈。
从羌亚破晓开始进攻关卡,双方激战,一直打到晌午。
对方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源源不断援兵抵达,并着平关这处一轮又一轮的防御。
但因为之前卓远,孙勇,威德侯和庞老将军等人都带兵追击南云山,眼下主力还困在南云山中未回。
平关关卡危险。
环城驻军不断北上。
但环城驻军不可能倾囊北上。
因为平关只是关卡,但环城是北部重镇。
一旦环城失手,等于之前收复的失地将再度沦陷,而且对方进可攻退可守,完全可以将战线的时间再度延长,届时这一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还要死多少人!
所以环城的援军有限!
要等南云山的主力退回!
但庞老将军知晓,卓远和孙勇处已经没有了,只有等威德侯驰援,而后其余驻军前往环城,环城驻军陆续北上。
他们能在平关坚持多久,决定了这场战争谁能赢到最后!
庞老将军年事已高,一生戎马,只是不想离开军中,身上的旧伤并着心伤一道,如撕裂血肉,平关的战役逐渐白日化,羌亚人太多,各个骁勇善战,攻上关卡的时候,一把利箭直插庞老将军胳膊中!
“庞将军!”近卫高呼!
但源源不断的羌亚士兵陆续攻上关卡城墙,周遭全是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近乎护着庞老将军撤离。
“老夫就算战死平关,也不走!”庞老将军重新拿起战刀,同攻上关卡的羌亚人殊死搏斗!
城墙下,所有的西秦将士都杀红了眼。
这一战,极其悲壮!
但高高的城墙上,绣着“庞”字的军旗轰然倒塌的一瞬,城墙下激战的西秦士兵无不痛哭流涕,慷慨悲壮!
哪怕平关最后要失手,也绝不便宜了羌亚人!
哪怕最后身首异处,手中的刀剑也要厮杀到最后!
哀兵必胜!
只是绣着“庞”字的军旗倒塌的一瞬,却被人伸手扶住!
城墙下,根本不知道平关的城墙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绣着“庞”字的军旗重新立起的时候,城墙下的西秦士兵热血沸腾,军旗还在!
庞老将军还在!
平关还未失手!
他们还可以同羌亚人搏杀到最后!
庞老将军诧异看着身侧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戎装,身着铠甲,头盔下的侧颜,同平远王带着几分挂像!
他一手扶住倒下的军情,将他牢牢插在城墙上,另一只手,缓缓支起了另一面军旗……
是一面绣着“卓”字的军旗!
这一刻,就连身经百战的庞老将军都愣住!
更勿说城墙下的半数的平远王府麾下的将士。
卓新支起了那面军旗,在城墙最显眼处使劲儿晃动,迎风招展!
这是平远王府的军旗!
是平远王的军旗!
卓夜的眼泪就似止不住的往下落!
多少年没有再见到这样的场景!
自从他留在王府照看所有的孩子,这些战场的硝烟就没有再入过眼中,但今日,同样热血沸腾,又奋不顾身。
军旗立,所有的城墙上的羌亚人都冲向卓新!
卓夜拔刀,庞老将军也拄着战刀立起。
卓新将军旗插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也从腰间拔刀,同扑上来的羌亚士兵死搏!
……
城墙下,所有的西秦将士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卓”家的军旗还在,军心还在,军中的士气还在!
顿时!战场上的西秦士兵仿佛又看到了新的曙光与希望,早前的迟疑,悲壮,都在这数不清的激动和热血中升华!
西秦的士兵越战越勇!
在战场上,一方强势,伴随着另一方的退缩。
不少羌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平关城墙上的军旗再度立起的时候,其实战况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整个战局上的气势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无数多的羌亚人被斩杀!
城墙上无数多的军情立起!
平关城门处,环城增援的援军抵达,源源不断得冲出平关!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的传到羌亚主将手中,羌亚主将脸色越加难看,操着流利的羌亚语,朝着身前的传令官怒吼道,“废物!不是说根本没有多少人吗?卓远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人死守平关,所以根本没有放多少人吗!这些人是怎么守到援军来的!”
传令官哪里应得处!
羌亚主将继续吼道,“卓远不是死在南云山了吗?!城墙上的卓家军旗指得是谁!平远王府还有谁在!我们是被那几个臭虫耍了吗!”
怒吼声中,羌亚军队仍在节节败退!
士气鼓舞的西秦士兵如猛兽一般扑向节节败退的羌亚士兵!
“将军!再不撤,我们会散军心!”参谋焦急!
羌亚主将一耳光扇过,“你以为现在撤军,军心就不会散了吗!”
另一个参谋道,“将军,都以为平远王在,西秦军中士气大震,我们军中接连吃平远王好几场败仗,都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再不撤,是白白将士兵的性命送到西秦人手中啊,将军!”
羌亚主将咬牙切齿。
早前的参谋道,“将军,西秦军中有我们的内应在,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和西秦人硬碰!”
羌亚主将难以气下看着远处城墙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刻着“卓”字的军旗,“撤!”
集结号响起,羌亚军队全线撤退!
平关这处的号角也吹响,不再直接羌亚军队!
黄昏日落,平关关卡前血染一片,却映出夕阳中,一缕最悲壮,却最动人心魄的颜色。
……
城墙上,庞老将军实在再站不住!
扔了战刀,在城墙的阶梯上直接坐下,看着城墙上一排排迎风招展的军旗,看着远处夕阳下拼命撤退的羌亚士兵,狂笑不止!
守住了!
最不可能守住的平关,守住了!
但却不是他守住的!
庞老将军目光看向一侧不远处,那个浑身沐浴在夕阳残光下的少年!
那个只有十七八岁,他今日在营帐中见到,还有些青涩,听到六叔消息,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着的稚嫩少年,却在军旗倒下的一刻扛起!
那面“庞”家军旗未倒的时候,他仿佛经历了戎马一生里,战争中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那面“卓”家的军旗力气,那个家伙在城墙处拼命摇旗的时候,他仿佛看到的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年轻时候的平远王,年轻时候无数多个曾同他在一处浴血奋战,战场厮杀的战友!
他不知如何拿起的战刀!
但和卓夜,卓新并肩作战的一刻,他许久未曾觉得的自己又回到了热血冲动的少年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从未觉得这句话说得如此对过!
也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样,如此服老!
更从未像当下一样,觉得如此庆幸,后生可畏吾衰矣!
看着那张同卓远生得有些挂像的脸,看着他满身世上,佩刀上挂着鲜血,最后将佩刀扔了,上前拥抱卓夜的时候,庞老将军终于相信卓家的孩子,皆是真正的血性男儿!
不是靠着祖辈父辈的福荫,染指军中的黄口小儿!
坐井观天,是他老了!
庞老将军继续狂笑不止,笑声中没有辛酸,没有惆怅,却只有爽快,慷慨,和酣畅淋漓!
庞老将军笑得停不下来。
尤其是卓新也如劫后余生一般,擦干眼泪,看着他笑。
庞老将军的笑意更浓。
分明是近乎今日才算初次照面的两个人,却似忘年交一般,一个坐在城墙的台阶上,一个站在城墙的石壁前,毫无保留的笑着。
起初,卓夜也在笑。
但慢慢的,卓夜脸上的笑意微敛。
老将军不应当笑这么久。
“老将军!”卓夜上前。
卓新也才愣住,脸上的笑意顿住,也跟着卓夜一道上前。
只是卓夜尚且来不及做旁的,庞老将军就伸手拾回他的那柄战刀,虽然坐着,还是一面笑着,一面拄着战刀,正襟端坐,只是笑容越来越缓,带着喘息!
“老将军!”卓新心中忽然慌乱!
但是庞老将军依旧在笑。
只是说不出话来。
但在人生中最后一个,还有什么比打胜了一场近乎必败的仗;看着一个青涩的少年,撑起平关所有西秦将士心中的光明;同一个今日才认识,却能够并肩战斗,能将后背托付给他的小辈一道酣畅淋漓厮杀一场来得更爽快的事!
眼见卓新惶恐上前,庞老将军欣慰笑了笑,最后,眸间一点一点,一缕一缕缓缓阖上。
等不到他上前了……
庞老将军阖眸瞬间,手中忽得一暖。
等到了。
也就没有遗憾了。
“庞老将军?”卓新难以置信,“庞老将军!庞老将军你醒醒!我们打赢了!你醒醒啊!”
卓新伸手摇晃着他,“你醒醒啊,庞老将军!”
卓新泣不成声,“卓夜,你叫军医啊!”
见卓夜不动,一身衣裳早已被鲜血染红,但是却低头没有应声模样。
卓新又朝一侧的士兵喊道,“叫军医啊!”
只是所有的人都在低泣,却都没有应声,也都没有动弹。
“你们不去,我去!”卓新起身。
卓夜一把拉住他,“二公子,庞老将军已经去了。”
卓新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空白,颤抖着咬紧下唇,“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