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卫,诏狱。
冯保和锦衣卫经历林双虎两个,陪着萧墨轩左右,穿过厚厚的木门,略带着些霉味的空气,立刻迎面而来。
锦衣卫诏狱,萧墨轩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也就在这里,萧墨轩才第一次明白,要保护自己,就只有做大官,并且做得官越大,自个和家族里头才会更安全。
当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萧墨轩的心里头又在想着些什么。
“萧大人有皇上的旨意,来这里探视海瑞。”林双虎朝着门边的番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冯保。冯保也食指微动,身后的小太监立刻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那几个番子。
凡进诏狱的食物,除了御赐之外,其他任何人送来的都要经过检查。这食盒虽是从御膳房里带出来的,而是皇上并没有旨意说直接赐食海瑞,而是要萧墨轩带了过来,所以也少不得看上一回。
“得罪了。”番子们打开食盒仔细看了几眼,又取出一根银针试了一下,又把盖子合了上去。
林双虎原本就是锦衣卫的人,这几个牢房里的番子自然是认识的。又见另两个,一位是二品大员,一位是宫里司礼监的公公。他们这些番子,也不是什么头面上的人物,于是也不敢怠慢,立刻让了进去。
“上回且是说了,多洒些雄黄。”林双虎抽动了几下鼻子,皱了皱眉头。
“回林大人的话。”牢房里的番子们连忙回道,“大人说的话,小的们怎敢不听,只是这地上地湿气太重。洒上去便就是化了。回头小的们再弄些生石灰来呛一呛,该是更好些。”
一缕若隐若现的光线,透过屋顶天窗的栅栏映射在地上。
一阵凌厉的北风卷过,带起了几片落在地上的树叶,飘进了窗户,正落在了海瑞的脚下。
海瑞缓缓抬起了脑袋,向着窗户外头看了一眼,又俯下身来,用指甲在墙上重重的划着。
三十六天了,自个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是有三十六天了。
这三十六天来,竟是没有一个人来审问过自个。自个竟像是被遗忘了一般,这对海瑞来说,甚至比挨上一顿廷杖还要来得难受。懵懵懂懂的,海瑞竟是似乎有些不知道自个是不是还活着。
“海瑞。”牢门边,忽得传来一阵呼声,一名番子提着一只硕大地食盒,将牢门打了开来。
“难道……”海瑞心里猛得一紧,这好端端的,如何是给自个送了这么多吃喝来。
难道说……皇上已经下了旨。自个的大限已经到了吗?
“呵呵。”海瑞缓缓的仰起了头,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心里头。有些空荡荡的,是留着遗憾吗?兴许吧。
虽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儿,既然已是决意上疏,便断没了再后悔的道理。
可惜的是,大明万里江山,万万百姓,该是托于何种境地。
“海大人。”诏狱里的番子,小心的将食盒提了进来。
“放下便是。”海瑞深吸一口气,并不去看走进来地人。更没注意到,番子口里的称呼突然之间也变了。
“海大人。”番子略上前几步,“萧大人和冯公公来看你了。”
“萧大人?”海瑞心里一惊,猛得回过头来。迎面看见一张熟悉地脸。
“海大人……”萧墨轩心里一堵,几步走上前去。
“萧大人,你竟是如何来了这里。”海瑞似乎有些焦虑的问道。“您不该来呐。”
“海大人何出此言?”萧墨轩连忙摆了摆手,“你我乃是久交,萧某听说海大人落难,若是弃之不管,亦非君子之理。”
若说起来,萧墨轩的心里头,对海瑞倒还有几分愧疚。虽说即使让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去发展,海瑞迟早也会上这份疏,可毕竟那已经是嘉靖四十五年的事情了。而当日正是自个把海瑞从浙江送到了这京城里头来,才会让这事整整提前了三年多。
若是这提前的三年多,果真会对海瑞和嘉靖帝带来什么坏的后果,萧墨轩并非没有良心的人,
不自责?
“萧大人。”海瑞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在一边的冯保和林双虎几个,却又闭住了口。
林双虎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另几个番子扫了一眼,几个人一起退了出去,守在了门边。
冯保也想要转身离开,却是被萧墨轩叫住。
“冯兄弟是萧某至交,海大人若有什么叮嘱,只说便是。”萧墨轩朝海瑞点头笑道。
“哦。”海瑞抿了下嘴唇,朝着萧墨轩和冯保一拱手,又朝着萧墨轩深深一弯腰。
“海瑞并非无知无觉之人。”海瑞有些沉重的说道,“萧大人这回回京,若是海瑞料想不错地话,定是与在下有关。”
萧墨轩和冯保互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算是默认了。
“海瑞这回给萧大人惹下麻烦,实在于心不安。”海瑞用力的咬了下牙,“海瑞上疏前,有心未与萧大人以及他人商议,怕的便是牵连上无辜。”
“若是能以海瑞一人,换得我大明乾坤朗朗。”海瑞略顿了一下,“海瑞死而无憾。”
“只是萧大人却不该来这里见在下。”海瑞忽然又有些焦虑起来,,“萧大人年轻有为,位列封疆,日后主持台阁,当为我大明栋梁。若是因为海瑞牵连上,海瑞便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呵呵。”这回倒是冯保接过了话头来,“海大人勿忧,萧兄弟这回来,其实是奉了皇上地旨意。”
“还有这食盒,也是皇上吩咐让去御膳房取来的,是咱家亲自去取的。”冯保惟恐海瑞会再生出别地心思来,又追着说道,“海大人只管放心用便是。”
“皇上?”海瑞整个人如遭雷击,竟是猛得呆住了。
“唉……”萧墨轩微叹一口气,移了移刚才林双虎他们搬来的凳子,和冯保一起坐下。
“海大人。”萧墨轩看着海瑞,开口问道,“萧某可否问你,你如何会是想起去上那一道奏疏?”
“萧大人曾主持户部。”海瑞不答反问,“这天下的钱粮之数,萧大人不会不清楚。”
“朝廷年年亏空,从嘉靖三十五年,到四十年间,短短五年间,竟是拖欠京城百官俸禄达十一次之多。”海瑞的声音有些低沉,“去年江南的大水,陕西的地震,也都是萧大人所持。海某请问萧大人,偌大一个大明朝,如何会是连赈灾的钱粮都捉襟见肘?”
“嘉靖三十八年八月。”海瑞的喉咙里响了一下,“浙江上缴当年夏季新收税银三十三万两,调一十三万两入内廷司钥库,以备修建京城朝天观所需。”
“嘉靖三十九年二月。”海瑞又继续说道,“由户部太仓又调上年节余钱银二十一万两入内廷司钥库,以备修建京城白云观所需。”
“嘉靖四十年。”海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圣上聚天下方士于京城,赴京方士一应吃用,皆由朝廷供给。至十一月止,共耗白银两万七千四百两。十一月又调太仓银两万两,以资皇极殿道场所需。”
“海大人……”首先急起来的不是萧墨轩,而是冯保,“海大人,适言而止,适言而止。”
“家国不分,以国为家,以天下钱粮为一人所用。”海瑞猛得抬起头来,“萧大人,冯公公,你们可知太仓已成一空虚之所,偌大一个大明朝,太仓的存银已是只有区区十万之数?年年亏空,靠朝中大臣想着法子拼凑,只能解一时之危。一意玄修,开支无度,治国与治人,皆须治得根本才是。”
被关在诏狱里的海瑞,尚且不知保安遭掠一事,所以他算得帐,仍是按照当日的数目。
正如海瑞所说,萧墨轩当年曾经做过户部侍郎,除了今年的,又如何会不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只是萧墨轩略定了下神,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海大人。”萧墨轩把目光转向了海瑞,“海大人所说的,确是实情,可依在下以为,亦非治本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