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傅宅。
一名偶人面带喜色地走进傅望明的书房,恭声道:“先生,年夜饭都上桌了。”
傅望明从深思中回神:“我这就过去,丹枫和小夜来了没?”
“两位公子说是要去接成公子回来,已经出去有一会了,想必也快到家了。”
傅望明点点头,起身走出书房,见宅中张灯结彩,颇有些年节欢庆的气氛,原本忧心忡忡的脸色被冲淡了不少。
走到正堂,他看见大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异界菜品,忍不住一笑。
这俩孩子吃了一年的灵兽灵植,也的确是受不住了,都年节了,还是要让他们松快松快。
他在主位上坐了一会,除了侯在旁边的偶人之外,许久都没人进来。
望着窗外鹅毛般越下越大的雪,他对随侍的偶人道:“去大门上看看,下了雪,或许他们三人行路有些迟缓了。”
想了想又道:“还是派人出去找找,别是在路上玩雪耽搁了。”
偶人一面答应一面笑道:“我们家公子或许是忙着玩雪,但林小公子不像是个只有孩子心性,再说了,还有成公子在,先生尽管放心。”
傅望明含笑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小夜是个懂事的,小牧的心智远在他们二人之上,几次遭人陷害都挣扎出来了。”
“先生!先生!他们、他们回来了……”一名偶人神色慌张地奔到正堂,低着头忽然开始抽泣。
随侍的偶人眉头一皱,轻斥道:“大过年的,怎么回事!”
“先生去看看吧,公子有些不好,林小公子他,他……”
傅望明蹭地站起,身形一闪跃出正堂,几个呼吸间便望见廊下的三个身影。
川子眉头深蹙,背着奄奄一息的傅丹枫,成牧胸前染血,颓然站在一旁,林非辰神色凄怆地抱着林非夜。
傅望明突然不敢向前迈出哪怕一小步,目光缓缓落在林非辰怀中的少年上,身形扭曲,面色灰白。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望着三人无言地一步步走过来,他凝神片刻,努力稳住身形,走到林非辰身边。
“小、小夜……”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早已没了生气的少年,伸手小心地抹去他两颊上正在融化的落雪,指尖所触,一阵冰凉刺骨。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笑容温暖,时常跟在自己身后,乖巧地喊着“傅伯伯傅伯伯”的孩子了。
一丝丝的凛然爬上傅望明的眉间,方才呆滞震惊的神色荡然无存。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嗓音沙哑地说道:“风神做的。”
林非辰点头无言。
傅望明走到川子身后,检查了一下儿子的伤情,见他精魂受损又被修复,转头看着成牧,微微颔首:“小牧,救命之恩,我傅家不会忘。”
成牧面色一痛:“我以为,他们两个我都能救回来。”
他抬起头,目光中腾起一抹杀意:“庄彦之的家,在哪?”
川子立即拉住他:“他敢这么做,肯定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他。再说你如今心血大损,去了未必能制住他。”
“我在乾元谷里最先认识,关系最好的两个兄弟,一死一伤,换作是你,你怎么做?不说也行,我自己找!”
说完,成牧扭头就要冲出门。
“小牧!”
川子大喝一声,划出法术罩将他困住。
“糊涂!风神这么做就是要激怒我们,要是现在就去找他报仇,他顶着庄彦之和文圣的身份,肯定会给我们扣上弑上之罪,毁了林家和傅家。
你如今身受重伤,一击之下若是不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没想过吗!”
川子的几句质问犹如棒喝,敲碎了成牧冲动的情绪。
他说得对,就算风神顺利登上文圣之位,有傅、林两家在,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真正掌权,那么,尽快除掉这两家就是他最想做的事。
如果自己今晚上门寻仇,但又没有任何能够指认他庄彦之就是夺灵杀人者的证据,只会被他捉住把柄,钉上借口犯上的罪责。
仇,要报,但不能冲动行事。
林非辰冷冷道:“成牧,我们会有机会的,后日就是登位大典,到时候满谷的修习者和六圣都会来。风神活不了,但他不能默默地死。”
成牧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风神最想要的就是执掌乾元谷乃至中州。
他做过的错事还没有公布于众,他犯下的罪孽还没有得到惩罚。
对付这样的人,简简单单地杀掉,取走他的命,太便宜他了。
与其粗暴地给他一死,不如让他在死之前痛苦一番,在无尽的挣扎中偿还罪孽。
他面对川子和林非辰低头道:“多谢,刚才是我冲动了。”
川子解开法术罩,傅望明拍拍他的肩膀:“外头冷,你先回小院吧,两个孩子的事我来处理。”
成牧躬身一伏,转身对林非夜道:“小夜,等给你和丹枫报了仇,我再来看你。”
他很快离去,和川子一起回到院子里。
小院冷冷清清,在法术罩的保护下,没有半点落雪的痕迹。
“川子,把法术罩撤了吧,我想看看雪。”
川子挥手收起法术罩,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立在一边默默无言。
成牧没有回屋,站在院中任凭大雪落满肩头。
他望着不远处的小木桥,想起林非夜曾经无数次踏过木桥来寻他,曾经不厌其烦地问他又写了什么新的诗句。
曾经总是要在危险来临时,把自己拉到身后,拼命护着。
那个温暖含笑的少年今晚永远离开了。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成牧喃喃自语着。
原来我今天才明白这句词写的到底是什么。
世间百态,没有经历过,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喜,什么是悲。
“今天是除夕夜啊……”
他苦笑一声,想起林非夜和傅丹枫从前在院子里嬉笑怒骂的样子,想起他们在众人面前对自己的辩驳和维护。
回忆在他脑中不断涌现,他就这样在院子里站了一夜,一天,一夜,身披银色,白雪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