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
“我见过甚尔君,但甚尔君可能不记得我。我是直毗人大人的近侍,请您和我来一趟。”
甚尔觉得自己这两天运气不太好。
按理来说,现在他应该是离直哉以及直毗人越远越好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接二连三地碰上和他们有关的事。
如果说昨晚救了直哉还算得上是他咎由自取,那么现在遇见这个莫名其妙的近侍,并被他点名带走,就属于是绝对的天降横祸。
就算近侍的态度再客气,也掩盖不了他和直毗人‘有仇’这个客观事实,虽然直毗人现在还不知道。
话说,该不会是那个小鬼说话不算话,转头就把他给卖了吧?那他可真是白救了这么个白眼狼,昨晚就应该把那小崽子喂咒灵……
甚尔本能地觉得应该不是直哉泄密,但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直毗人的近侍把他拦下这个行为,总不可能是直毗人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表侄,打算把他带回宗家吧?
甚尔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一边走一边搓了搓双臂,内心一阵恶寒。
近侍走在他前面,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在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其他人都看不到的距离之后,他稍稍放慢脚步,与甚尔平行。
他对甚尔解释道,“现在禅院家可能还没传开,但很快所有人就会知道了,直哉少爷再昨晚醒过来了……”
甚尔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言不发地听着。
近侍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后一脸平静毫无反应的模样,心里轻叹了一声。
直哉少爷,您可真是把自己的表哥得罪的死死的。
他心里想的什么,面上没泄露出分毫,继续述说:“……少爷醒来后身体状况不大好,离不了看护,所以直毗人大人要为他再选拔出一名侍卫,和原本的侍女一同照顾直哉少爷。”
甚尔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身体状况不好?那个活蹦乱跳大呼小叫的崽子吗?要不是他昨晚亲眼见过他还真信了他们的鬼话。
不过他也听出了对方没有问罪的意思,应该是还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甚尔的姿态不经意地放松了些许,“所以呢?找我来干什么?”
近侍眉头一皱,按理来说他都解释到这个地步了,假如甚尔不是傻子,应该能听出他话中的邀请之意。
他一偏头,正对上甚尔的双眼,在那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冷淡至极的目光中,他忽然看懂了甚尔的意思。
甚尔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他很清楚近侍的这份邀约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他就是不想接受。
近侍感到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连那些没出息的分家都能恶毒地排挤诽谤你,来直哉少爷身边能让他们都闭嘴……”
甚尔下意识嘲讽:“那小子比谁都会排挤诽谤。”
近侍一时哑口无言。
“……直毗人大人会管教他的。”
有了这一次教训,直哉少爷也该知道收敛了。
“还是请你再考虑一下。”近侍坚持道。
甚尔也没想到,这位宗家话事人的近侍能对自己低声下气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看那个样子,居然是真心地为自己鸣不平?他们在这之前可是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是陌生人中的陌生人。
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一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本能地感到抗拒并警惕,反问道:“你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近侍默默地停下了脚步,反思起自己的突兀行为。
对啊,他在做什么?……表面上是为了主人家的少爷着想,要给他寻找一位足够强大的保护者,可实际上呢?他难道没有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候掺杂私心吗?
答案是有的。
他自己出身于分家,按照出身的水平来算的话,基础甚至不如甚尔。但这些年在他自己的努力,以及直毗人大人的提拔下,他也在重视出身的禅院家争拼出了自己的位置。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甚尔的地位反而不如他了。
但近侍并没有因此而对甚尔产生出优越感,究其缘由,大概还是他在少年时清理过的那个血战现场。
那遍布各处的咒具碎片,以及涂满其上的鲜血。
幼年甚尔的凶狠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让他即使在双方地位极为不对等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慢对方。
面对甚尔的质问,他只是出神地思考了半晌,然后才貌似言不对题地回应道:“……你嘴角的疤痕,是小时候留下的吧?”
甚尔闻言一愣,而后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凶狠,充斥着冷酷与杀气。
“你什么意思?”他冷冷地说。
他以为近侍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识破了自己的伪装,进而推断出了自己有推直哉下水的能力。
但近侍其实只是单纯地感慨,当年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人终于活过来了。
那凶悍的眼神,完美地符合了近侍在少年时对那个未曾谋面过的狼崽的想象,只不过现在狼崽已经成长为了年轻的孤狼,本能地排斥着任何人接触他的过去。
那算是他的软肋,是腹下的要害,任何想拿这件事说事的人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反咬。就算对方在狼群中的地位暂时高于他也一样。
近侍感受着来自甚尔的杀气,忽然突兀地一笑,“你果然不服。”
是啊,他凭什么要服?要向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族低头?凭什么出身不好的人就要心甘情愿地服从出身高的废物?又凭什么叫他们为那些不如自己的废物奉献出一切,乃至性命?
近侍忽然明悟了自己的私心:他看着甚尔,正如看见了年少时那个懵懵懂懂,却下意识不甘于屈服于出身制度的自己。
他们够强,凭什么被打为低等的人?
他今天给了甚尔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正如同当初的直毗人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光明正大地向禅院家展示自己的能力的机会,甚至是一个改变禅院家的机会!
近侍压抑下心中的狂热,表面上还是很冷静地对甚尔说:“你不应该泯与众人,甚至被不如你的人肆意欺辱。”
甚尔冷冷地注视着他,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满心厌恶地说了一句:“你有病。”
看似一切都是为了他考虑,但实际上只是把自己的臆想强加在他身上,还要求他配合,这个人自以为和禅院家的其他人不同,但在他看来也都是一个恶心德性。
近侍对他的恶语相向并不在意,一笑置之。在他看来甚尔只是不懂事的叛逆期青少年,不懂得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不过没关系,直毗人大人是位极具慧眼的上位者,他一定能看出甚尔的与众不同,并重用他。
于是他对甚尔明显的抗拒不予理会,继续前进,看那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带甚尔去见直毗人了。
而甚尔在心中一番计较,觉得近侍着反应看上去不像是识破了自己的样子。现在和他闹翻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还是等到见直毗人的时候适当装装弱吧,主人家看不上自己,他一个近侍难道还能强把人留下?
于是他不发一语地跟了上去。
二人各怀鬼胎,恢复了一前一后的距离,不再并肩而行。
到了直毗人办公的院子,此时庭院中已经聚集了十数名躯具留队的精英。这些人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召见,完全看不出平时在躯具留队中对甚尔不屑一顾的高傲劲儿。
见直毗人的近侍亲自带来了一个人,他们都下意识地把目光聚焦了过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给他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这不是他们队里出了名的废物,禅院甚尔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近侍没有理会这群人的反应,轻声嘱咐甚尔站到队伍中去。
甚尔剜了他一眼,憋着一肚子火地往队伍最末尾一杵,然后就不动地方了。
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注视,他心气不顺地转过头去,“看什么看?!”
结果和他一起站在队伍末尾的,赫然是早些时候抓了他顶班的巡逻队队长。
甚尔:“……”
被吼了一脸,表情精彩纷呈的队长:“……”
就,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