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画面的变幻,南宫佼儿蓦然呆立在原地,虽然对镜中场面的出现早有预料,但她的心跳依旧忍不住停滞了片刻。
在镜中一名男子推门而入,脸上的表情充满喜悦,进屋后眼神中又多出了几分爱意。孽镜只能呈现画面,却无法发出声音,但男子口中的每个字却都仿佛飘荡在南宫佼儿的耳边,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笑脸,她的脸上也不禁有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却显得十分的凄凉。
南宫佼儿看着男子走入房中,看着雪兰的出现,看着两人坐下,看着男子温柔地为雪兰轻捋发丝,看着两人互诉衷肠,看着男子朝雪兰吻去。
“……不要!”南宫佼儿忍不住发出一声沙哑低喊,然而却是那么无力,无力地什么都阻止不了。
利刃刺破衣物,毫无阻碍地没入了男子的身体,将美好的画面顿时染出一抹鲜红,南宫佼儿知道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开始破碎,看着男子那错愕的表情,她的心仿佛顷刻间遭受了千刀万剐,明明不该听到任何声音的她,耳边却似乎响起了那声“雪兰?”
男子的呼喊换来的只有雪兰的无情,“呲”地一声,利刃拔出,瞬间带出大抹刺眼的鲜血,男子顿时血流如注,然而即便如此,男子的视线也为从雪兰身上离开过半刻。南宫佼儿看到了男子脸上的不敢置信,也看到了男子脸上的哀痛,同时也知道鲜血喷洒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看到这里,南宫佼儿已经无力支撑起身体,泪水打湿了面庞也淋湿了木枷,要不是有鬼差用水火棍强行架着她的身体,扯着她的头发,她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等到画面消失,圆镜重归朦胧,南宫佼儿依旧沉浸在痛苦之中,嘴中嘶哑地喃喃着什么。
“呵!不孝父母、不报师恩,还亲手杀害爱你的丈夫!果然是罪孽深重!”扯着南宫佼儿头发的鬼差不禁笑道。
“不……”南宫佼儿低声喃喃道。
“什么?孽镜显罪,莫非你这恶妇还敢抵赖不成!”周遭鬼差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以为是她不想认罪,顿时用水火棍将其架高,怒斥道。
手臂被木枷与水火棍架住,登时传来剧痛,南宫佼儿虽然面容略微扭曲,却依旧开口说道:“……不是的。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没…那个……资格。”
话语说出,伴着绝望。却是引来一众鬼差的大笑,“哈哈哈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是啊,你这样的女人本就没有资格嫁给那样的男子,要不是娶了你,他又如何会被害死!”
“无孝无能无德,也不知道那男子是作了什么样的孽竟娶了你这样的恶妇!看样子,他到死都还爱你吧?死得不冤枉啊!哈哈哈哈!”
鬼差们的话语犹如钢刀将南宫佼儿的心片片剜下,折磨犯人本就是他们的职责之一,让犯人越是痛苦,他们越是高兴。
折磨了南宫佼儿片刻,一众鬼差才将南宫佼儿带回大殿,将其扔在大殿中央。
阎罗王对着南宫佼儿的灰败绝望的表情微微颔首,似乎十分满意,这才像个知罪之人的模样。
“孽镜已观,罪业已晓!不孝父母,不报师恩,杀害亲夫,有此三罪当送往冰山地狱服刑!赎清前世罪业后,再押往血池地狱偿还不敬之罪!来人啊,将犯人送往十八层地狱!”在阎罗王亲自定罪之后,黑白无常顿时带着一众鬼差将南宫佼儿带出了大殿。
一路上南宫佼儿双眼无光,面色惨白,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即便是面对鬼差的喝骂、棍打也没有出声,只是被推攘拉扯着前行。
不多时,鬼差们卸下了南宫佼儿头颈上的木枷,将其推入了一处山坳之中。
“进去吧!这里才是你这样的罪人该待的地方!”黑无常朝着被推到在地的南宫佼儿说完,便与白无常带着一众鬼差离开了这里。
看守冰山地狱的小鬼,见又有人被送入这里,不禁发出狞笑,本以为南宫佼儿会像其他犯人一样哭喊着、挣扎着想要离开这里,这样他们就能好好教训她一顿,谁料南宫佼儿竟缓缓从地上爬起,随后一言不发地向山坳深处踱步走去。
此地被名为冰山地狱,自然是有的放矢。这处山坳位于两座冰雪大山中间,环境寒冷地能滴水成冰,刮来的寒风更是不只带着雪花,还夹杂着从冰山上吹下的冰渣,刮在皮肉之上不亚于挨上一记鞭子。
也许是被冰冷的空气唤醒了神智,南宫佼儿的双眼竟渐渐有了神采,她抬头望了望被冰雪覆盖的前路,想要露出一个苦笑,却发现脸上早已被寒风吹得失去了知觉,她双手环抱着身子,希望尽量保存一些温暖,但脚下却是朝着山坳深处走去,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不是逃跑,而是赎罪。
……
看着南宫佼儿与方正青盘坐在地狱画卷之前,冯云也找了个地方坐下。
“看来你是没打算进去了。”拓然道人笑着向冯云说道,似乎并不介意其这番作为。
冯云也笑了笑回答道:“不敢隐瞒前辈,晚辈对于画道并不擅长,走这一遭更多的还是好奇。”
拓然道人微微颔首:“也是,虽然吾看不出具体是怎样的功法,但还是能感受到你体内的气息的不凡。身怀这样的功法,吾的传承对你而言的确不甚重要。”
冯云笑容一顿,忍不住心中暗道:“他果然察觉到了。”他如今已经半步出窍,照理说即便是巅顶大能也不可能在毫无接触的情况下,一眼看出他的体内状况才对。
见冯云神色,拓然道人似是猜到了他所想,洒然笑道:“不必多想,吾如今只剩一缕残魂苟活世间,为的只是寻找传人罢了,至于其他事,吾没有兴趣。”
冯云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问道:“敢问前辈是如何看出晚辈……不凡的?”他虽然有所猜测,但这事太过重要,所以他还是壮着胆子想要讨个真相。
拓然道人神色不变,也并未隐瞒,直接回答道:“吾之一生,只为求得世间真道,不辩虚妄,如何求真?自然练出了一对求真之眼。”
“……求真吗?”冯云点了点头,若当年自己能有一双辨真之眼,是不是就不会出现那样的下场了,想着他朝殿中打量而去。
片刻后才又开口问道:“前辈,晚辈还有一问,不知前辈可能为我解惑?”似乎是感觉这位画圣不是那么难以接触,所以冯云又大胆地说道。
“问吧,吾也好久未与人说过话了。”拓然道人脸上笑容未变,冯云却蓦然从那张只有黑白二色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沧桑。
见拓然道人答应,于是冯云好奇地问道:“前辈想要为自己的画道寻找传人,可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些恶鬼、地府,还有地狱?”
待冯云问完后,拓然道人沉默了稍许,才缓缓开口答道:“恶鬼、地府、十八层地狱,你觉得这些代表的是什么?”
听得拓然道人的反问,冯云不禁苦笑,他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就是因为这些明显和画道还有求真都没有关系。于是他思索了片刻后才答道:“罪孽或者恐惧?”
拓然道人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恐惧。无论是人是仙,都会恐惧,特别是对寿元的恐惧。所谓的地府之说、十八层地狱,都不过是对阳寿尽后的恐惧想象罢了,从未有过真凭实据来证明这些传说的真实,但传说是假,恐惧却是真。”
说着,他看向了冯云问道:“你怕死吗?”
冯云没有思考,立马点头道:“当然。不过晚辈怕的不是死后被恶鬼所缠,被地狱折磨,而是怕自己死不得其所。”要是别无他法,若能为雪兰与父亲报仇,死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就算是前世王君,若是能提前知晓真相,保住父亲与雪兰的安全,就算要他去死也值了,只可惜待王君知晓真相时,不仅失去了报仇的能力,雪兰也早已被歹人所控。
对于冯云的回答,拓然道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吾寻求了一辈子的真道,却没想到会在最后被心中虚妄所生的恐惧所打败。”
听到此话,冯云不禁猜想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意思是前辈您在最后因为怕……死,所以才?”
拓然道人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天劫之下,要么羽化登仙,要么飞灰烟灭。吾曾以为自己一心追求真道,俗情杂念早已摒弃,然而在天劫临近的时候,吾心竟产生了退缩。一念所起,再难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