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看着纸面上所写的东西,卫臻就逐渐有些了解了曹芳的所想。
真要是想让这群胡人逐渐适应大魏奴隶这重身份,并让他们对这重身份有着相当量的归属感,最重要的,就是让他们自身能够适应大魏这种只要听话做事就能吃饱饭吃好饭的准则。
而不是还如同在北漠那样,有机会就去抢,抢到了就吃饱吃好,抢不到就万事皆休的生活方式。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将他们在草原上养成的那种以劫掠为主的思维方式转变扭曲为中原底层民众以和平谋求生存的思维方式。
而想要达成这一点,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很繁杂。
首先就是打破他们心中对于自身的以往认知,给他们自己在心底树立一个‘大魏子民’的身份。
然后第二点,给他们在大魏立一个‘家’。
这事儿其实本来就是汉胡双方所惯用的手段了,但以往这个办法从来都没有说是针对于底层百姓来施展的,如今曹芳所写出来的这个办法,就只是将原本用于笼络胡人中投汉高层的办法扩大到了整个胡人的群体,然后再进行相当量的删改。
办法很常见,但是用法很新奇!
略略感叹一番后,他就继续往下看了起来。
正如同曹芳所写出来的东西,单单是这样还远无法将他们的认知彻底改变。
所以就需要用到一样如同杀手锏般的东西。
身份、待遇!
看到这里,卫臻就皱起了眉头。
有点不对!
要知道即便是前汉,身份、待遇这两重东西,从来都是立于百姓之上的那些人的专有。
这些人中,不乏官吏、将士、世家等等一切。
而且现在这群胡人撑死了也就是奴隶的身份,难不成还等他们做得好点了就给他们一个特殊的身份和特殊的待遇?
汉家子都是自取功名,一群胡人而已,难不成要有优待?说不过去吧!
看看左右,嗯……人不少!不好发作!
而后他就重新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只是等到这一段看完,卫臻就下意识将手中纸张合了起来,同时闭上了眼睛。
若是真要按着曹芳所写的这些东西来……
大魏恐怕真是要乱套了。
‘公民’!
凡大魏公民者,朝廷护其权利!
虽然他手中这张纸上确实就只写了这么一句话,可作为混了这么多年官场的老油条,瞬间卫臻就从这句话里看到了一场变革。
涉及到朝廷根本律法的变革。
曹芳的心,太大了!
难道他就忘记了促使秦强大起来的那场律法变革究竟是如何一个情况了么?
数百年来,商君在所有习法人的心中都是如若神圣一般的人物。
可所有人也都未曾忘记商君最后的下场!
那是一场以身饲法的变革!也正是商君的悲惨落幕,才使得秦法真正得以施行。
而曹芳若是想变革,也必然要经历一场流血。
就是这血到底是谁身上的,虽然现在不清楚,不过……很大概率推动这变革的曹芳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本就身为世家中人,他简直太清楚世家中人的德性了。
就算现在曹芳确实是稍稍压住了世家,可真就只是在脸上稍稍压住了而已,至于说什么根本利益之类的具有实质性的东西,曹芳现在真的并不占优。
除非他调动兵力对准了世家下手,否则短时间内,与世家有关的一切都不会有太大改变……
想到这里,卫臻立即便动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抹剧痛便自他腹部席卷了整个身体。
也就是短短一瞬,卫臻额头就挂上了满满一层汗珠。
脸色更是煞白。
原本在远处看着做事的曹庞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卫臻的不对。
他心头一惊,直接丢下手中的活计朝着卫臻跑了过去。
真要让卫臻在这儿出事,那他可就要遭殃了。
宗亲又如何?到时候皇帝活剐了他都算轻的!
“司徒!司徒你怎么样?!!?”
卫臻强忍着剧痛,右手颤抖着指向了地面上的那张纸。
“把……把它……它……拿……拿给我……”
曹芳写在这个上面的东西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否则必然就是一场大乱!
曹庞愣了下神,这才注意到了飘落在地面上的那张纸。
他也顾不得什么,直接伸手将那纸张抄起,塞到了卫臻手中,而后神色间满是紧张地问道:“司徒,我先送你回家如何?”
拿到那张纸后,卫臻神色就是稍稍一松,还不等他继续有所反应,又是一抹剧痛瞬间便袭卷了他整个身体,眼前更是直接一黑,身子瘫软在了地上。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曹庞脸色也是在瞬间变得青紫。
当即他就跳了起来,朝着旁边站着的几个从官喝道:“你们干站着寻死?还不赶紧送司徒回府?”
“我要去一趟宫中!!!!”
“赶紧的,再请几个……不!我去请太医!!!”
现在是真出大事了!
天塌了!
说完就立马扯过一匹马跳上了马背,双腿狠狠一夹,朝着洛阳城中而去。
原地留下的几个从官面面相觑了一阵。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另一个从官瞪了一眼过去:“留下两人看着,咱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先把司徒送回他家里再说!”
说着他脸上就闪过了些许无奈。
这不就是恶心人么?说来事就来事,还一来就是大事!
其余几人也都是同一幅神色。
好兄弟就该一起。
而且曹庞抓的本来就是他们几个,谁敢跑……到时候万一有责任,那就谁背锅。
不跑还好说,大家一块儿生一块儿死。
好兄弟嘛!
在几人很有默契的举动下,卫臻很快就被送上了马车,他们则是一人骑上了一匹马,前后左右地围住了马车往洛阳城中卫府而去。
而此刻的曹庞,却是早就纵马入了洛阳,速度分毫未减。
作为司隶校尉,他本来就是掌管了洛阳城中秩序的官,正因为如此,他本不应该知法犯法,可现在的问题是事情真的很急,卫臻出问题了,绝对不能耽搁!
事急从权!
等曹庞纵马在皇宫宫门处停下来时,便发现早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了。
随着他刚一落马,那等着的几人就按着佩刀冷脸走了上来。
“司隶校尉曹庞,身为宗亲,知法犯法……”
“随我等走一趟吧!”
“走走走……”曹庞当即便一脚踹了过去:“滚开!”
“误了事你们负责?”
说完立马挥了两拳出去,给挡路的人眼睛印上了几分青紫。
打完,他就直接迈步冲到了宫门口,对着领头的侍卫抱了半拳:“司徒突发病情,现已陷入昏迷,还请速速禀于陛下面前!”
他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可真要是按着规矩来,通报上去,然后再回馈下来,最后拿到通行证才能入宫。
就这么一套来来回回,浪费了太久时间!
要知道病来如山倒的道理,任何一丝时间都不可耽搁!
听到曹庞所说的,那个领头的侍卫眼底一抹震惊浮现,抱拳还了一礼后就直接转身往宫内而去,丝毫没有耽搁。
什么事情要紧,谁都能判断得来!
直到这时,那几个挨了揍的人才互相对视了起来,眼底齐刷刷的都是绝望。
完蛋了!
竟然事关司徒……
其中一个紧咬嘴唇,而后好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朝着曹庞走了过去。
“见过司隶校……”
‘砰!’
话没说完,曹庞又是一拳印到了他的脸上,整个人更是怒不可遏:“没听到吗?给我滚!!!”
“老子现在没空跟你们玩!!!”
都什么时候了,这群人还是这么没有眼力见?
回头他一定要参上一本!
被打的那人,则是直接顺势倒在了地上,眼皮紧闭了起来,只是他那双手还有意识地偶尔颤抖一下。
……
宫中。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后,曹芳立马就抬眼看了过去,同时典虎就从暗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曹芳身后。
看着门口处喘着粗气的人,曹芳眉头就皱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这么赶?”
门口处的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曹芳和典虎行了一礼。
“见过主上!见过统领!”
“司隶校尉的消息,司徒卫臻突发疾病,现已昏迷!!!”
“什么?!”
曹芳当即就跳下了座椅,三两步赶到书房门口,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再仔细说一遍!”
“司徒卫臻突发疾病,现已昏迷!!!”
当他再度重复一遍后,曹芳就深吸了一口气:“遣人先带太医过去!”
“朕随后就过去!”
谁能想到卫臻突然一下子就生病了?而且还是在这么要紧的时候?
一切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啊!
这病得还真不是时候!
“喏!”
随着那人离开,曹芳就转头看了典虎一眼。
“先把人手布开,盯好了宫中和洛阳!”
“一旦出事,立马禀报于朕!”
虽然司徒不是皇帝,可作为大魏中枢之一的三公,出事绝对会引发一系列的事情变化,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现在必须先稳下来一切局面。
“还有,派人去太后宫中带一句话过去,朕下午就不去了,顺带再把司徒突发疾病的消息带过去,让太后出面先主持好宫中事物吧!”
“喏!”
而后典虎就直接隐去了身形。
作为皇帝,出宫的仪仗、安全都必须到位,这些都是要典虎去安排的,再加上这其它的几件事……可以说没有一会儿,曹芳基本上是不可能出宫的。
这就是当皇帝的坏处之一了。
只要出行,安全首当其中,当然,如果仅仅是在洛阳内还好说,但只要出了洛阳,最少都要布下十来层屏障用以保护曹芳的安全。
多层叠加下来,基本上每一次皇帝的出行,都是对于国家力量的一次巨大消耗。
这也就是每朝百官基本上都不怎么赞同皇帝出行的原因。
当然,某个皇权被强化到了极点的朝代例外。
那一朝的皇帝出游更甚至是皇帝为了自己快乐而举行的,可就是这样,也都被鼓吹到了天上。
等到典虎回来,就已经是过去了小半天了。
“主上,太后托人送来了一张纸条……”
说着,他就将一张叠起来的纸条托着递到了曹芳面前。
曹芳则是顺手拿过纸条打开。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抿紧了嘴唇。
上面只有五个字。
‘且去,莫担心。’
在把那张纸条捏成小团弹进火中后,他就站了起来。
“随朕出宫。”
“去卫家!”
……
等到曹芳到卫家的时候,就看到了曹庞站在门口的身影。
曹芳经过他的时候,就转头看了一眼。
“司徒如何了?”
司隶校尉本就是可堪立于朝堂的一方大官,再加上曹庞本就是曹家宗室,他自然认识。
曹庞摇摇头。
“回陛下,臣……不知……”
自从带着太医来了卫家之后,他就一直在卫家大门口等着了。
里面的事情,他确实不知。
曹芳略略沉默了一下后便直接进去了卫家。
而后便顺着卫家人的引导,来到了卫臻所在的卧房。
里面房门打开着,但曹芳却并没有直接进去,反而是在外面等着。
过了约莫一会儿,房门打开,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看到曹芳的第一时间,他就躬身行了一礼。
“老臣见过陛下!”
“无需多礼!”
曹芳随口说了一句后,便把目光全数汇聚到了他的脸上:“司徒如何了?”
太医无奈摇头,而后稍稍贴近了点曹芳压底了声音。
“陛下,司徒身子骨不行了……”
曹芳面色没有多少变化,但心底却是微微一叹。
果然和他猜得差不了多少。
卫臻年纪毕竟这么大了,这一遭恐怕真就是最后一遭了。
人老了,不出事还好,可要真是一出事,那大多都熬不过去……就算此前身子骨再硬朗也没多大用。
而后他就直接绕过太医往房间里而去。
躺在床上的卫臻,此刻面色却与寻常没有多大。
“老臣见过陛下……”
“还请陛下恕臣无法起身……”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却始终有着几分笑意。
曹芳也是无奈一笑,伸手将房间大门关了起来。
“司徒精神倒是不错!”
说着他就拉过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卫臻床边。
“陛下……”
曹芳刚刚坐下,卫臻就突然开口。
“臣……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