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眉头稍皱。
刚刚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不等他反应过来,张豹便引着傅容和医者赶了回来。
“裴兄弟,快过来让医者看看你手上的伤!“
“好!“
裴秀回了一声后,又再度回头看了一眼曹宇。
“燕王殿下,我先去处理一下伤口,这事儿如何办法,还要麻烦你多多考虑考虑了。“
点完头,看着裴秀离开后,他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啥玩意儿?什么叫他好好考虑考虑?这不对吧?
眼前这群胡人的未来是他应该考虑的?
可是转念一想,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现在他不正是雁门军职最高者?
有个军职最高的人在,其余人哪有什么资格决定这群胡人的未来?
只是大致赶了几步,裴秀就走近了一直赶过来的张豹。
“见过雁门太守!“
“裴将军无须多礼!且先看看伤势!“
傅容自然也是听张豹说了个中情况,自然不可能去拖延时间,要知道伤势这玩意儿每拖一分就会多一分的危险,自然是拖不得的。
说着他就将身后的医者让了出来。
只是一眼,那医者的表情就凝重了起来,在托起裴秀的手臂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他就往裴秀脸上看了过去。
“裴将军,你这手应当没有多少知觉了吧?”
“对!”裴秀回道:“不只是没有知觉了,就是现在我自己都没法去张开这手……”
医者轻嘶了一口冷气。
问题大了啊!这样的话……
“要先将这箭头取下来!否则……”
“我知道!”
裴秀开口一叹:“可要现在就取下来?”
这个横于手背的箭头,让他人来取的话,或许很难取下,可若是他自己,不过就是稍稍一痛罢了,自然无碍。
医者匆匆将背着的箱子打开,而后把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本来应当寻一静室的,可现在也来不及了,只能在这里处理了。”
“裴将军要稍微忍忍……”
话没说完,鲜血就滴落在了他的眼前。
“如此可否?”
!!!!
医者更是直接瞪着双眼,满脸的愕然。
哪有这样乱来的?说都不说直接自己上手把箭头拔出来?
这也太莽了吧?
“裴将军!“
医者直接吼了出来:“莫要乱来了,本来就已经有问题了,你再这样是想废掉这手么?“
说完,他就直接冲上去托住了裴秀的手臂和手腕。
裴秀则是默默摇头:“好了,我不动了,这手就交予你了。“
“若能保,则保……若不能……“
虽然没有说话,可他眼底那一抹黯然却将他到底想要说的都展露了出来。
毕竟那是一只手,对于他人或许没有什么,可对于武将而言,失去一只手代表的就是他战场厮杀生涯的终结。
“裴将军放心!就是我丢了这条命,也定然保下你这只手!“
“若非将军,莫说是我,就是我那妻儿说不得也难逃胡人毒手……”
“此大恩!”
常年待在雁门,胡人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不了解?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生可从来就没有什么人伦道德。
汉人落到他们手里,基本上就没有几个会有好点的下场,妇儿更甚!
裴秀眼底的愁绪迅速隐去,而后他便勾起了些许嘴角:“无妨,尽力而为即可。”
“不过就是一只手,就是缺了这只手,我也可杀这胡人!”
杀胡人而已,不亲自动手难道就杀不得了?再者了他又不是纯粹的武人。
医者满脸严肃地往裴秀行了一礼后就一点点将长枪自他手中抽了出来,其次就是一直缠绕于手上的布条,随着每一圈的揭开,医者面色就凝重几分。
直到最后,裴秀手上布条还剩不到一圈的时候,他便再也没法徒手将布条拆下来了。
已然凝固的血液将那剩下的一层布条彻底粘在了裴秀的皮肉上,若是强行撕扯,必然会连同其伤口处的皮肉一同揭掉造成二次伤害。
张豹在一旁看着,眸中蕴着不忍。
按着伤口的走向,裴秀手掌上的筋和连接着指节的骨头已然是断掉了。
可就是这样的伤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杀敌。
不得不叹一句好汉子,可叹归叹,事实归事实,只要上天不降下奇迹,那裴秀这只手撑死了保留下个轮廓,日后连正常吃饭估计都没法正常吃,就更不要说是上战场了。
武将废一只手,那就是废掉了身为武将的资格。
可惜裴秀好不容易取得了这样的战绩,眼看着就要成为冉冉升起成长为大魏军界未来扛鼎人的时候,前途却直接断掉了。
不得不说……可惜!
“张将军,可有热水?”
医者的出声直接打断了张豹的遐思,而后他就轻轻点头:“有!”
说完就直接转身往城内跑去。
战事还没结束,城内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开始为将士们烧饭,当然,所用的东西,自然就是官府提供的,就如此,怎么可能没有热水?
更何况是为了这个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的男人处理伤口,莫说是热水了,只要医者说一声用热粥来给裴秀清理伤口,也绝对不会有人说不!
当然,处理完伤口的那粥,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倒掉,毕竟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
最多就是端下去后重新煮一煮然后吃了。
若是不讲究点,估摸着当着裴秀的面,也有人能直接喝下去。
很快,张豹便端着一盆热水小心翼翼地跑了回来,步子迈得水平极高,几乎是没有洒几分热水出来。
待到热水到了,医者就深吸了一口气:“裴将军,得罪!”
而后便直接一手鞠起点点热水极缓地浇在了那布条的断口处。
一抹痛觉袭来,裴秀不由地将呼吸屏了起来,在刻意压下那痛楚后,他的呼吸才恢复了过来。
医者继续用热水浇着,在听到裴秀那略略有些变化的呼吸后顺口问道:“裴将军可是感觉到痛了?”
“对!”
裴秀接上医者的话说道:“先去确实是还没有多少感觉,可这热水一浇,突然就痛了起来。”
“猛地一下子,我差点没忍得住!”
那突如其来的痛,确实是令人意外地紧。
医者脸上一抹喜色浮现,但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反而快了起来。
“痛得好!热水可活血,我之前还怕裴将军你的手彻底没了知觉,那样反倒麻烦。”
“可现在还是有知觉,那就是很好了!”
“裴将军且忍忍,我要快些了。”
“这伤,现下拖延不得了。”
裴秀深深呼吸一道,张嘴:“好……嘶!!!”
又是突如其来的痛,直接令其呼了出来。
只见医者捧了一大捧水浇到他的伤口旁,而后一手按着伤口,令一手迅速地将布条剥离了下来,不等裴秀有所反应便直接动手从裴秀小臂上开始按了起来,一点点寸进下,很快便按到了他的手腕处,当即医者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大大喘了几口粗气。
显然,这确实很废力气。
在缓过来后,他就继续在裴秀手上按了起来,比之先前更要仔细许多。
裴秀更是直接闭上了眼睛强忍着痛楚,这玩意儿的痛可远比那箭头插进手掌的痛要更痛。
那是一种直达骨髓的痛。
直到某一刻,随着一道清晰的骨头‘咔擦’声响起,裴秀还是忍不住喊了起来。
“好了!”
话音落下,医者就好像是虚脱了一般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而裴秀原本早已不怎么流血的伤口处却再度开始了滴血,一开始滴的血色泽黑红也是粘稠得紧,可过了一会儿,他的伤口处留下的血就变得和普通人的差不了多少了。
看到血色恢复,那医者直接从地上给跳起来,用热水洗了把手后就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像不要钱一样倒在了裴秀的伤口上,而后便开始了包扎。
“好在裴将军你是在这雁门受的伤,若是它处,应该也遇不到我这祖传的药方。”
“有这药方相助,基本是无碍了。”
若非他家时代就在雁门为医,恐怕也是探索不出来这等药方的,这就是环境造就人才。
千百年来雁门战事从未歇过太久,一批接着一批的战斗肯定会造就出来相当量的伤者,与寻常生病不同,这种外伤自然也有外伤的诊疗方式,而不是继续用诊疗生病那一套。
这就是医者!远不同于那些只知道就病下药方的方士骗子。
他们所用的药方,谁知道多少年了没有变过,逮着一个方子就直接往死了用,至于说治好治坏?对不起,治好了是方子的问题,治坏了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纯纯地看天吃饭。
听着他吹得这么玄乎,裴秀略显苍白的脸上扯出来点点笑意:“有那么神么?”
“说得跟仙丹神药一般……”
医者郑重其事地看着裴秀:“所谓的灵丹神药是不是有,我不知道,但我家中祖传的这个方子,也确实如此,绝对没有半分虚假。”
裴秀冲着他一笑,而后转头向那些胡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眸色冰冷。
先去他的表现那些家伙也绝对是看到了,就担心这群胡人起不该有的心思。
看到裴秀恢复,曹宇也磨磨蹭蹭地走了上来:“裴将军,我大概想了一下……”
“不如就……先上报朝廷?让朝廷决定?”
“反正……”他盯着裴秀包扎起来的手掌,眼中微光闪烁。
反正裴秀的伤现在这样,也不好出兵到处去跑吧?有他在,还怕这群胡人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而且,也正好有这胡人在,就让他们替雁门百姓修筑工事也不失为一大好事。”
“用胡人所挖壕沟、所造拒马来挡胡人……此,你看如何?”
裴秀看着已然被包地严严实实的右手无奈一笑:“也好!征北军也确实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正好也等等夏侯将军醒来。”
他要亲口告诉夏侯玄,他不负所托!九百兄弟,他带回来了,还有雁门之围,他也解决了!
曹宇当即长出了口气,虽然他不用商量就可以这样下令。
但裴秀等人有着这么大战功加身,就算不听他的又如何?而且两人本来就不是同一军中的。
他带的这群援兵,没有名号,而裴秀所带的,虽然也只剩了不多,但却是结结实实的征北军。
这样下来,其实他也没资格管到裴秀。
所以还是要好好商量才行!
“还有一事,此战报?”
“老夫来写吧!”
傅容动身走了出来,接下了曹宇的话头。
“燕王殿下,可否?”
“可!”
曹宇脸上一抹轻松浮现,他本来就担心说什么因为战报的事情闹得谁都不开心,毕竟都是局内人,谁写都会带上主观意识。
可傅容不一样了,虽然他是雁门太守,可战事他却没有参与,由他来写自然无碍。
一旁的裴秀则只是咧嘴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战报,他反正不在乎那个了,就算有再大的功,征北军就剩下了这么点人,难道他还丢得下这群一起生死里来去的兄弟?
那么多兄弟回不来,就算再大的欣喜,也足够抵消了。
……
“陛下,东吴的消息回来了……”
典虎的身影自黑暗中钻了出来,站到了曹芳身后。
“打开看看,是不是同朕所预料的差不多?”
曹芳只是看着花园水池中游动的鱼儿,眸间映着水里泛起的圈圈波纹。
一阵沉默后,典虎便双手托着已然打开的绢布立在了他的身侧。
“陛下,按着消息,应当是差之不多的。”
曹芳信手拿过绢布,看了一会儿后便叹了口气。
陆逊不愧是陆逊啊!
这位能够青史留名的大才,行事布兵确实是令人难以琢磨。
南线兵力尽出,看着是赌上国运要同大魏决一死战的态势……
可问题是,他这样干,以孙权那谨慎的性子,会同意么?没有缺点的布局反而就是最大的缺点!
人心这东西,难说啊!
“调集人手,把江南的探子都留于建业一带!”
“若是不出意外,陆逊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襄阳!”
但凡对赵宋一朝有过了解的,都应该差不多知道襄阳有如何重要,那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桥头堡。
但凡想要自南而北地征讨,襄阳必然就是布局中最难缺的一环。
“喏!”
典虎也没有问什么,只是默默开口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