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典虎手中拿过那段绢布后,曹芳就忍不住直接将其打开看了起来。
而那张并没有多大的绢布上也只是写着并不多的几个小字。
‘自武都、汉中兵分二路,一者进天水,其二者伐魏新。’
“好一个西蜀!”
看见这几个小字,曹芳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要知道自从关羽死了之后,西蜀北伐,更多的都是选择了由天水、陇西二地突袭,意图斩断大魏在西北的臂膀。
只要西蜀能够成功占据天水陇西二地,那他们就算是往雍凉腹地插上了一把尖刀。
再稍稍站稳后,他们便可东出扶风,也可以选择北上安定,这样一来,雍州以及凉州部分就彻底落入西蜀的掌控之中。
雍凉苦寒,历来都是出悍卒强将的地方。
不止如此,这儿还有着供给出了秦这么个帝国的关中平原。
按着正常的行军思维。
占了关中,再有着益州这个天府之国和关中平原的加持,粮食自然无忧,只需要向雍凉征兵,在征集到足够的悍卒后,西蜀便可再现秦一统天下之势。
到那时候,即便不能灭魏而一统,也绝对可以一转颓势成为三国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一方。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大魏在雍凉最为脆弱的点上布下了一重重的重兵。
尤其是在诸葛亮多次北伐后,天水陇西一带早就成为了整个大魏兵力布防的重点。
而兵力这个玩意儿,有重就必然有轻,相比之下,荆州双郡,也就是魏兴和上庸的兵力就弱了下来,再加上汉中本就在魏兴郡的上游,这便是天然而成的地利。
各方条件综合之下,西蜀只需要佯攻天水,再将大批兵力放再魏兴郡,若没有太大意外,相必也是有机会拿下魏兴郡的……
到时候他们再乘船顺流而下,荆州极有可能再度易主!
好算计!果真是好算计!
“子廉,你来看看!”
说着曹芳便将手中绢布递到了郭攸面前。
只是看了一眼,郭攸便眸子一跳:“荆州!!!!”
“不错!正是荆州!”
曹芳眼底则是闪过了一抹庆幸,好在他之前让那些根子的人进蜀才获得了这么个重要的信息。
若非这条消息,怕是到时候没有部署好相应战场,恐怕有七八成的可能会丢了荆州。
要知道荆州可是一个南下途中极其重要的桥头堡。
曹操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拿下了小半个荆州……若真丢了,到时候想要再拿回来,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子廉你说西蜀这两处发兵之地……哪个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只是郭攸在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后便微微摇头。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兵者自来都是诡道,这两处,究竟谁是真,谁是假,不好说!”
“不过……”
郭攸嘴角勾起一抹自信。
“我赌这两处,都是真!”
这两处任意一处只要拿下,都对西蜀而言有着莫大的好处,尤其是天水陇西一带。
曹芳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摇头。
“你可知此次胡人之乱是哪儿?就是陇西!”
“而蜀汉出兵,久居于陇西的那些胡人必然也出了不少力气……”
分析出口,他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则消息,会不会是西蜀刻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迷惑?
要知道后世那个信息战大盛的时代,这种看似真实的虚假消息可早就被玩烂了!
“驱狼吞虎!”
郭攸眼睛微眯,一抹流光在眸中流转。
过了一会儿,他就微微颌首。
“若是如此,我更加敢赌这两处绝对都是真的了!”
“有那些杂胡相助,西蜀可以在短时间内里应外合击破天水-陇西一带的防线。”
“就这样,他们绝对不可能放弃!”
“至于魏兴郡……”
说着郭攸就微微抬头,和曹芳的眸子对上。
下一刻,两人眼底都浮现了一抹骇然。
“水攻!!!”
水火无情,尤其在军事当中更是如此。
天下皆知刘备仁德,一路逃亡还要拖着无数百姓。
可既然真的仁德,关羽又怎么会在秋雨之后纵容水淹大地,杀于禁一个大败,而不是救黎民百姓于洪水之中?
一场洪水,铸就了一个人的威名。
这就是典型的大水无情。
当年的事情可以是巧合……那现在就不能人为地再制造一个巧合出来?
当行兵的目的不是守护,而是攻伐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尤其是现在驻扎在汉中的那个家伙是二五仔的时候。
背国者何其狠辣!这又不是没有先例……
而且若是姜维那个家伙真打算这么做的话……再坚固的水利工事也绝对挡不住人为的灾难!
而在想到这么个问题之后,郭攸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去拿了一张军中常备的地图过来。
在将之铺开之后,他立马就趴了上去。
曹芳则是看着那张地图皱起了眉头。
太过简陋!
军事地图也就只是画着些许线条,若放到后世,谁敢拿着这样的地图出来,不用说,直接等着上军事法庭吧!
看来有必要专门组建一支测量地形绘制军事沙盘的部队了……
说什么找熟悉当地地貌的向导……谁知道这向导会不会有问题?
郭攸趴在地图上研究半天之后,才郑重其事地抬起了头。
“陛下,臣选陆战!”
“那些胡人要先收拾掉才行!”
“若天水陇西一代真的被破,那保住了魏兴郡也绝对没有多大用处,那边能被水淹一次,就能被水淹两次……”
言下之意为何,曹芳自然听得出来。
只是在郭攸说完之后,他就晃动了脑袋,立马否决。
“不行,荆州不能失!”
虽然荆州算是个三战之所,但有了荆州,大魏也就有了地方训练江中的水军,同样进可攻,退可守,可若是丢了荆州,大魏水军将失去一大根基,短期内绝对没法威胁震慑到南方。
而且……海军是海军、水军是水军,两者所用船只都远远不同,更别说让海军跑到内陆的江水中和早就熟悉了在江水作战的东吴水军对拼了。
这可不是后世!拿着钢铁舰艇互轰的那个时代。
“可……”
“不行!”
再次被曹芳拒绝之后,郭攸就开始了和他的大眼瞪小眼。
虽然两人都未曾说话,但放谁在这儿都能看得清两人各自的坚持。
天色渐暗,直到一抹桔色晕染天空的时候,原本空荡荡的校场中才迎来了第一波归来的军士。
很快,第二波、第三波。
众目睽睽之下,郭攸也收回了目光,显得有些恭敬了起来。
没人在的时候,稍稍放肆无妨,可若是有人在了,再放肆就是损伤帝王威严。
拿这个理由去治罪都不会有什么错漏。
直到一支缀在所有军士最后面的周二子迈步踏进校场,曹芳眼底这才闪过些许喜色。
多半天,六十公里、一百二十里路,全军跑完。
甚至这群人还有负重,虽然也就是一些补给物,但谁说补给就不重了?
强行军中,军队的食物补给绝对是一支军队最大的负重,其次才是各种战斗所需。
在小跑到点兵台前,周二子才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
随即便是一道军礼。
“禀陛下,中央军全体五千六百一十二人,全数归队,无一人落下!”
“好!”
“很好!!”
“非常好!!!”
“原本一天时间,如今也才半天,就已经全部回来,朕很满意!”
这样的体力,要上战场,绝对足够!
看着暮色下依旧站得极其整齐的所有军士,曹芳便忍不住重重点头。
“好好休整两日,备好补给!”
“喏!”
一旁的郭攸脸上扯出些许笑容,双唇间的牙齿看着极其整洁。
总算是……可以了!
胡人!等着吧!
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曹芳略微默然,而后便往典虎所在的方向轻轻点头。
该回宫了。
典虎当即会意,从一旁将曹芳所要留下来的那匹枣色大宛马牵了过来。
曹芳则是在翻身上马后,便冲着郭攸看了一眼,双唇微微张合,但却没有声音出来。
做好准备!
说完,不等郭攸有任何回应,直接催动了马匹离去。
典虎也是直接翻身上马,双腿在马腹用力一夹,朝着曹芳追去。
而后暗中便响起了好些马蹄落地的声音,只是却未见任何人影或马匹的身影。
郭攸轻轻挑眉。
果然!
帝王出行,又怎么会没有随从跟随?
只是曹芳将随行的所有护卫放到了暗处,看似就两个人,实际上那些未曾被允许靠近的,很有可能在贸然接近的时候就被暗中处理掉了。
所以曹芳也就是看着稍稍危险,但却极其安全……而且很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安全!!!
外松内紧啊……
好在他不是歹人,也没有歹心。
不然估摸着早就不知道怎么死了。
枣色流云飘过,在宫门处停了下来,而原本稍稍警戒起来的几个军士,在看到曹芳之后便直接动手打开了宫门。
当即,曹芳便再度催动了座下的马匹,当即,一片枣色的流云便直接越过宫门往内宫而去,在他身后,典虎依旧紧紧缀着。
很快伴随着一道马嘶,那大宛马的两个前蹄便抬起来了些许。
曹芳心底一惊,直接抱住了它的脖子。
典虎见状,直接压住了他坐下的黑马,翻身跳下,三两步便到了枣色的大宛马旁,双手死死抓住马缰往下一拉,直接将堪堪半离地面的马蹄直接压死在了地面。
“主上,略略松手!抱得太紧容易惊马!”
无论任何马匹,性子其实都差不了太多,这也是为何那些常年接触马匹的人更容易被马匹所接受的原因。
说到底牲口不是人,自然听不懂人说的话,它们所作出的任何反应都是根据人的肢体动作所产生的。
一旦人的反应过激,那就绝对会导致马匹的反应也过激起来。
曹芳狠狠咬牙,强自控制着双臂稍稍放开了枣色大宛马的脖子,而感受到曹芳的举动后,枣色大宛马的动作很明显也放松了下来,再加上努力控制着大宛马的典虎,很快,它的情绪就安定了下来。
典虎这才将曹芳从马身上迎了下来。
下了马背,一阵夜风吹来,曹芳这才感觉到了刚刚那一瞬间后背出的冷汗。
阵阵凉意袭来,他就无奈地笑了出来。
只是在眸子往枣色大宛马看过去后,曹芳才发现了那大宛马略略湿润的眼角。
马通人性。
当下他心底那短短一抹惊惧就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所代替,整个人下意识地就往枣色大宛马走近了几步。
一人一马的眸子对着,半晌,曹芳便伸手过去,大宛马也低下头来用湿润的鼻子主动蹭上了曹芳的手心。
一抹粘腻和微痒袭来,他就直接笑了出来。
典虎则是默默松开了马缰,离开了几步。
良马认主,看来应当是这匹大宛马认可曹芳了……
有时候这种良畜,远比人更要靠得住!正如民间所言,的卢妨主,可换一个角度呢?哪匹的卢不是随着主人一起而死?若非遭遇必死之境,的卢又怎会不尽力带着主任逃生?即便最后带走的,是主人的尸身……
运之所至,非其所愿。
又同大宛马嬉闹了一阵,曹芳便看向了在一旁等着的典虎。
“给朕这赤云单独在内宫弄个马棚出来,用最好的豆料和草料!”
其色如火,其行如云。
赤云之名,正合马态。
典虎重重点头道:“喏!”
即便曹芳不做叮嘱,这种顶级良马,也要受到最好的待遇,现在他叮嘱了,这马不过就是多了个单独棚子而已……
等到有内侍牵着赤云离开的时候,曹芳便有意识地往赤云腹下看了一眼,当即便是满脸古怪,而后神色很快释然……
……
第二天,身处军营之中的郭攸便拿到了诏书。
只是他在拿到诏书之后,就自己一人坐在军帐里面坐了将近半天时间,就连有人叫他吃饭,他都没有给出几分回应。
临近夜晚,周二子则是托着一盘酒肉钻进了郭攸的军帐。
军帐内在静默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才开始有了动静,但也就是一些轻笑,同时还夹杂着些许咀嚼的细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