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王府。
几位皇子虽已封了王爵,但王府尚未修建完成,故而依旧住在此间。
相较于其他坊区的热闹,八王府显得有些冷清。
广平郡王府,也就是现在的齐王府。
演武场上,穿着一身武士服的齐王梁俶正在搭弓射箭,一脸的专注。
演武场的边上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穿淡青色衣衫,发髻间插着一根翠玉簪子,一副典型的江南相貌。
齐王梁俶拈弓搭箭,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射完了箭袋里的箭。
放下长弓以后,齐王梁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缓缓走向演武场的边缘,边走边说道:“我的气力还是有些不足,不过是射了二十支箭,两臂便有些不适,看来还得勤加修炼才是。”
男子笑道:“殿下太过谦虚了,这张弓乃是寻常少见的六石弓,您能连开二十余次,在京城中已是少见。”
齐王梁俶哈哈一笑,说道:“我可是立志成为灵宝弓的主人,岂能因为连开六石弓而沾沾自喜,承志不要太过抬举我了。”
叫承志的男子姓顾,乃是江东士族代表四姓之一顾家的子弟,而今顾家虽是有些没落,但族中俊彦颇多,隐隐有重振昔日顾氏威名的迹象。
顾承志是当代顾氏族长的儿子,少年时期便有神童的称号,在苏州一带声名颇佳,时人谓之有封侯拜将之资。
顾承志在及冠以后离开了江南道,故而渐渐被家乡父老遗忘,诸人皆以为这位少年神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谁又能想到,刚刚及冠的顾承志在离开江南以后,径直去了北地,一路上体验风土人情、考察地理图志,所图非小。
后来顾承志这匹千里马选择了最不被朝臣看好的大皇子梁俶,成为广平郡王府的一位门客。
顾承志略过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截了当地说道:“殿下,可将今日紫宸殿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一番?”
齐王梁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很是随意的说道:“早上有圣旨到,我在听旨的时候揍了老十一顿,后来父皇便召集我们进宫。
紫宸殿中,父皇问我为何揍老十,我就简单说了一下,父皇不仅没生气,还夸了我,说我打得好,不过提醒我不能把老十打坏了。”
讲到这里,齐王梁俶便停止了讲述,顾承志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齐王梁俶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鬓角,浑不在意地说道:“父皇要罚老十去宗正寺,老十一番哭泣,父皇心软之下便不让他去了,之后就让我俩回了。”
顾承志听完这番讲述,眉头微微蹙起,一副沉思的模样。
齐王梁俶见自家门客如此模样,也就站在原地静等。
过了好一会儿,顾承志轻声问道:“殿下有没有想过此次分封王爵的背后深意?”
“哦?你想到了什么?”齐王梁俶习惯性地反问道。
顾承志缓缓说道:“我觉得陛下有意削弱外戚的势力。”
齐王梁俶眼睛一亮,追问道:“承志可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不妨说说看。”
顾承志组织了一下语言,徐徐说道:“陛下有八位成年皇子,除去不在京城的五皇子、天生痴傻的七皇子外,共计六位皇子。
殿下与二皇子留守京城,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分封各地,皆有深意,至于我的猜测与陛下的想法是否契合,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王梁俶拍了拍顾承志的肩膀,说道:“你只管说便是,出你口入我耳,无需有顾虑。”
顾承志在齐王梁俶示意下,慢慢开口说道:“陛下要殿下统领禁军,自然是为了防范如日中天的外戚党,此消彼长之下,外戚的势力会被慢慢削弱。
在此期间,殿下要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军务,统帅好五万大军,莫要让陛下失望,如此一来,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自会增加。”
齐王梁俶面露喜色,追问道:“那其他方面呢?我需要拉拢朝臣吗?”
顾承志缓缓摇头,劝道:“我建议殿下不要做小动作,被陛下察觉后怕是很难堪。
如今封王旨意已经下达,留在京城的皇子有四位,二皇子性子温和,又是嫡长子,深受文官集团的拥戴。
但也正因为他的性格,他对好多事情的应对方法不一定会让陛下感到舒服,所以,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向他发难,必然会让他在陛下的心中失去如今的地位,再无入主东宫的可能。”
齐王梁俶听完顾承志对二皇子梁儋的分析,只觉得浑身舒泰,心情也好了几分,随即吩咐顾承志继续说下去。
顾承志继续说道:“七皇子天生痴傻,虽然经过那位游方道人的教导,体魄圆满修为大涨,但还是少了一窍,心智很不成熟,只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无缘储君之位。
十皇子刚刚及冠,但自幼缺少关爱及教育,性格残暴,为人处事极其恶劣无度,不得陛下及朝臣的喜欢,注定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齐王梁俶迫不及待地问道:“那老四、老六、老九的就藩有何深意?承志快快道来。”
顾承志并未急着讲解,反问道:“殿下可知道三位皇子的封地在何处?”
齐王梁俶略一回想,信口说道:“老四的封地是在河南道青州,老六的封地是在河东道朔州,老九的封地是在淮南道楚州。”
顾承志又问:“殿下可知晓这三地的势力分布?”
齐王梁俶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青州是外戚燕氏一族的势力范围;朔州是将门盘踞的地方,主要以刘家、张家为首;至于楚州,我不太清楚。”
顾承志开口道:“陛下将四皇子分封至青州就藩,领一万禁军为王府护卫,自然是存了整治青州官场、敲打燕氏一族的想法。
据说燕氏一族在河南道的势力极大,权势可通数州之地,俨然一副割据诸侯的模样。”
齐王梁俶一脸恍然,适才方明白皇帝老子将四皇子梁倓分封至河南道青州的意图,他笑着夸赞道:“承志的脑子就是好用,不想我这榆木疙瘩,一旦想了这些弯弯绕绕,就头疼的厉害。”
听到夸赞之后,顾承志并无半点得意之情,反而谦逊地说道:“殿下只需要劳人就好,我等下属做的就是这等劳心之事。”
齐王梁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语气随意地说道:“朔州并无外戚势力,父皇何以将老六送到那里历练,难道父皇有让老六袭承大宝的打算?”
顾承志对着宫城的方向抱了抱拳,说道:“陛下的心思我不敢妄自猜测,但六皇子为人老成,知进退识大体,颇有成大事的气概,将来必然是殿下的一个好对手。”
齐王梁俶想了想六皇子梁佋那副惫懒模样,笑道:“老六那家伙自由散漫惯了,想来不太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怕是并无太多的争雄之心。”
顾承志劝道:“殿下,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您需要做好一切的准备,以防万一。”
齐王梁俶勉强做了个严肃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应道:“知道了,我一定会防着他的。你先给我讲讲父皇为何会安排老六就藩朔州。”
顾承志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个齐王殿下太过盲目自信,甚至是有些自负了,从来都是以主观想法去看物待人,即便在过去的时间里未曾出过差错,但总有看错人心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怕是悔之晚矣。
不待齐王梁俶催促,顾承志已是放下心底的担忧,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朔州的将门都是传承已久的大家族,但是近几十年来,这些将门都没出过什么杰出的将种,不过是些守成的庸人。
直到十多年前,刘家及张家各出了一位将才,这才带动朔州的将门重燃斗志,恢复了几许往日的荣光。
这些重新燃起斗志的基本都在虎贲军中任职,而那个时候的镇北大将军是国舅韦老大人,所以朔州的将门都觉得韦国舅是他们的伯乐,甘愿受韦国舅驱使。
故而朔州的将门也算是外戚的势力之一,这才有六皇子就藩朔州、统领五万虎贲军原因,旨在分解虎贲军的势力,削弱韦氏在北地的影响力。”
齐王梁俶摸了摸颌下短须,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承志觉得老九最有可能入主东宫吗?”
顾承志低声道:“我接下来的话怕是有些不大妥当,殿下听过就行,不必再与人言。”
齐王梁俶满口答应道:“承志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顾承志轻声说道:“在外人看来,几位皇子中自然是九皇子的势力背景最大,最有可能成为储君。
毕竟韦氏一族的势力非同小可,外有统军大将,内有兵部尚书,更别提依托在韦氏一族之下的无数小家族了。
可越是这样,陛下立九皇子为储君的机会就越小,毕竟大梁是皇族梁氏的天下,不是韦氏一族的。
陛下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未必不想将尾大不掉的外戚处理掉,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而已......”
说到这里,顾承志很是自觉地停下,毕竟后面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了,若是被韦氏一族的同党听到,怕是这京城之中又要多上一具尸体了。
齐王梁俶并未因为顾承志的停顿而生气,反而很欣赏顾承志的分寸,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若是被人听到了,恐怕又是一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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