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琳换了一件紫红的软缎夹袄和紫红的软缎的大裤脚管的裤子,脚上穿的是一双浅尖口的缎子鞋,也是紫红的。她像是一团火焰似的回到客堂里,笑眯眯地说:
“累你等了一歇,别见怪。”
“当然不见怪,”朱延北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
“啊哟,你是那样的好人!”
“你说不是?”
“我巴不得是的,”好说,“走吧,楼上坐。娘她们都睡了。”
“那很好,用不着惊动她老人家。”
朱延北跨进马丽琳的卧室,给里面艳丽的陈设迷住了。在黯弱的电灯光下,他看见迎窗右边的墙角那儿斜放着一张淡绿色的梳妆台,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化妆用品的瓶子;右边摆着一张淡绿色的大衣橱,斜对面是一张大的双人沙发床,上面铺着一床天蓝色的缎子被,一对白府绸的枕头上面各绣了两个色彩斑斓的鸳鸯;紧靠窗户摆着一张淡绿的小圆桌,四周放了四把淡绿的矮背椅子,小圆桌上铺了一张紫红的丝绒桌毯,那上面有一只玛瑙色的小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水红色的康乃馨和雪白的夜来香,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腑的香味。他望着康乃馨,心里想:就凭客堂间的卧室的陈设看,马丽琳起码有万元以上的存款。她有钱,人又漂亮,真是不错。
马丽琳在外边冲了两杯咖啡粉端了进来,另外,她又端进来一盘子沙利文的西点,叉了一块放在朱延北面前说:“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没有好的吃,请多多包涵一点。”
“有名的沙利文的点心还不好吗?太客气了。”他喝了一口咖啡,并没有吃点心。
“跳了那么久,该饿了,”她关怀地说,“吃点吧。”
朱延北吃了核桃仁的蛋糕,他叉了一块巧克力蛋糕送到马丽琳的手上,说:
“你也饿了,吃一块吧。”
“好,谢谢你。”
“别那么客气,我是借花献佛。”
“不过也是表示你的一片好意。”她边吃边说,同时望了他一眼。
“现在我不借花献佛,我自己送你一样东西。”
朱延北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把手放在紫红的丝绒桌毯上,说,“你要不要?”
“你送我的物事还有不要的?”
“那你猜,是啥?”他的右手指着自己的左手。
她想了想,说:“我猜不出。”
“你猜猜看。”
她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半晌,说:“是表。”
“不是。”
她歪过头来去看他的左手,说:“别针。”
“也不是。”他的左手握得更紧。
“是,是啥?你说。我不猜了。”
“再猜一次。”
她看他的左手握得很紧,估计里面不可能容纳很大的东西,咬上下嘴唇想了一下,肯定地说:
“戒指,是啵?”
“你真聪明,猜对了。”
他把左手放开,手心里是一只碧绿欲滴的翡翠戒指,一点瑕纹也没有,真是好货色。马丽琳看得心痒痒的,她望了又望,笑盈盈地问:
“你在啥地方买来这么好的翡翠戒指?”
“为了这个,我整整跑了一个礼拜,几乎把上海的珠宝店都跑遍了,才在天宝买到这一只,你戴戴看,不晓得合适不合适。”
他给她戴在她的右手的无名指上,紧紧靠着她手上的亮晶晶的钻石戒指,正合适。
“很好,像我自己去买的一样。”她把右手放在自己面前,仔细地望过来,又仔细地瞧过去,嘻着嘴说,“我很喜欢。”
“只要你说一声喜欢,我这个礼拜总算没有白跑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第二天快中午了,朱延北才从马丽琳的家里赶回福佑药房,走到经理室的办公桌面前坐下来,一连打了三个哈欠。他低下头去,想伏在桌上睡一会。忽然听到有人叫道:
“经理!”
他抬起头来一看:原来夏福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那儿注视着他很久了。他刚才进来没有注意。他用两只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清醒了一点,睁着惺忪的睡眼,问他:
“有啥事体?”
“西北潼关张科长有信来……”
“大概又是催货的,你复他一封信,告诉他我们又打电报到香港分号去了,最近因为船少,误了一只船期,只好等下一只船。总之,快了,请他不要急。”
“不,”夏福摇摇头,说,“他提到装去那批货……”
“货?”他诧异地问。
“就是那复方龙胆酊,现在沉淀了,经过化验,成份不对,退回来了。”
“是哪一家配的复方龙胆酊?”朱延北又打了一个哈欠,说,“是谁配的?怎么配假药给人家?给我查出来,要严办。”
夏福走到朱延北身边,低下头去,小声小气地说:
“经理,这复方龙胆酊是经理上次到西藏路厂里自己配的。”
朱延北警惕地向经理室里四周一望:幸好只有他们两个人。通营业部会计部那边的门传来滴滴嗒嗒的算盘声和王立他们细碎的的讲话声。但听不清楚他们说啥。朱延北压低了嗓子说:
“哪怎么办呢?”
“这个——”富有这方面经验的夏福也想不出好主意来了。
朱延北对着面前台子上的玻璃板,看见里面压了一张和福佑药房往来厂商的名单,其中有一家康健药厂,这是一家开办不久靠和福佑往来起家的小药厂。朱延北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向这家厂办的货中也有复方龙胆酊,他得意地说:
“有个妙计,你把这龙胆酊退给康健药厂……”
“不是他家的货,好退给他?”
“三个月前,我们向他家办的一批货当中,不是也有龙胆酊吗?”
“那个成份对,已经发到西北去了。”
“就说这是三个月前办的那龙胆酊,化验的成份不对,客户退回来了,要康健换,不能影响我们福佑的牌子。”
“他要是查出来,不是他们的,”夏福仍然觉得这样做没有道理,担忧地说,“一定不肯退,哪怎么办呢?”“他敢不退,”朱延北理直气壮似的,不满地说,“问他以后要不要和福佑往来了?今后不想和福佑往来,那就算了,福佑认晦气,我们赔。如果还想和福佑往来,做福佑的生意,不退也得退。”
夏福听到这里,他自己也仿佛理直气壮起来,声音也不同了,比刚才的高亢:
“对,不怕他不退。”
“你写信告诉张科长,这批药是康健药厂配的。收到他的信以后,我们很严厉地批评了康健药厂一顿,这样做买卖,太不讲商业道德了,丢我们福佑的脸。幸亏张科长是熟人,对不起,请他原谅。今后我们配货一定严格检查,谢谢他这次帮助我们发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