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敬文坐在写字间里心事重重地记日记: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世事是如此么?与云芳结婚后迁至上海,几年来生活像开着顺风船,乘风破浪。生一胖儿子,隔两年又生一个,仍那么胖,那么活泼。在上海办起第二面粉厂,比之苏州一厂要大得多。面粉如长江水滚滚流出,银元则像钱塘潮波波涌进。又有人劝说自己投资股票。想尽快赚钱办起纺织厂,自己点头同意。真乃福星高照,在经纪人指导下炒股赚钱不少。加之向银行取得贷款,纺织厂也办起来了。
幸福生活好似汤圆一般圆满。可世上真有十分圆满之生活吗?
祸事说来便来。
今年春季,灾荒如渐渐升高之气温,无声无息但又实实在在逼近江南大地。先是旱灾,接着是蝗灾。至夏季,灾情更为严重,小麦严重歉收,有些地区甚至颗粒无收。面粉生产与小麦生产息息相关,小麦似母奶,面粉厂似婴儿,小麦歉收,面粉厂既如饿儿嗷嗷待哺!
正写到这里,刘少卿走了进来。他眉头紧蹙,心焦地说:
“龙老板,麦子又涨价了,可面粉又降价了。”他焦急的脸色像高温烤熟的龙虾。他喘着气又说:“麦子严重歉收,价格飞长。而外国面粉却乘机大举进入,使面粉价格一降再降。特别是日本富士商贸株式会社,拼命跟我们较劲。他们在我们的销售点附近开设他们的销售点,跟我们对着干。我们每袋面降价五分,他们就降价一角。我们每袋面赠送一块布,他们就赠送两块。他们还到我们购麦地区低价抢购,断我们的原料来源的……他们是想落井下石挤垮我们中国的企业呀!”
“这情况我知道,商场如战场,竞争如同水火,强者胜弱者亡。”龙敬文顿了顿又说:“可我们的面粉不能再降价了,否则亏得太厉害了。由于严重亏损,资金缺乏,昌茂公司为进小麦不得不借款,已欠下不少债了。”龙敬文忧虑地说。
“可面粉不卖就会积压,时间长了会变质。再说还可能再降价,那时亏损就更严重了。”刘少卿叹口气,“唉,外国面粉厂拉足架子要挤垮我们啊。”
龙敬文沉默片刻说:“你随机应变吧,尽量减少损失。”
刘少卿点点头。他又说:“龙老板,一些麦商找我,说有被水浸泡过捂了的麦子和尚未成熟的麦子出售,价钱要低得多,这样可以降低面粉厂的成本……”
龙敬文坚决地打断他:“这样的麦子绝不能进,会砸工厂的牌子的,一旦名誉坏了,就是好面粉也卖不出去了。”
“是。我并没说买,我只是说他们有这么个主意。”刘少卿有些尴尬地说。
面粉继续降价,昌茂公司亏损不断扩大。龙敬文坐在写字间里愁肠百结。这时一位股市经纪人匆忙走了进来:“龙老板,南风橡胶公司突然倒闭了。”
龙敬文刷地站了起来:“倒闭了?那我买的股票呢?”
“您买的该公司股票都,都一文不值了!”
龙敬文只觉得脑袋里像灌进了黑油漆,一片黑暗,腿一软坐在转椅上。十万块钱不翼而飞,不翼而飞了!屋漏偏逢连阴雨呀!
经纪人见龙敬文倒在椅子上闭着眼不说话,忙倒了杯水给他:“龙老板,您怎么样?没事吧?龙老板……”
龙敬文慢慢睁开眼睛,摇摇头。
在以后的两天里,龙敬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调动所有的脑汁拼命地想。人们在最困难的时候往往期待奇迹的出现或企望一线生机,就像溺水之人想拼命抓住一根稻草。现在龙敬文就想抓住一根稻草,他思来想去,决定用股市低位补仓回捞的技法补天。以面粉厂做抵押,他向银行贷了二十万块钱,从国外低价采购一批小麦。用这批低价小麦制出面粉肯定有竞争力,可以使昌茂公司起死回生。
朝也昐,晚也昐,望眼欲穿,只昐着运输这批小麦的轮船早日到岸。以往龙敬文经常给儿子仁和叠纸鹤玩,而现在他给仁和叠纸船。仁和把纸船放在水盆里飘,不一会儿,纸船湿了,破了,他又让父亲再叠。谁知龙敬文看到损毁的纸船不由发怒,“你为什么把它弄破了!真混!”一向温和慈爱的父亲突然发脾气,仁和吓得大哭。云芳也划魂:不就是一条纸船吗?再叠一个不就行了?干嘛发这么大火?可又一想,她明白了,拉过儿子:“来,儿子,娘再给你叠一只,不过不要放在水里,不要弄破了,要不你爹又要发火了。”
漆黑的夜里。一艘巨大的装满小麦的轮船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上游动。起风了,风吹得船上的彩旗呼啦啦地响。风越来越大,浪也越来越大。轮船在风浪中如醉汉般摇摆着。喀嚓一声,旗杆被刮断了。巨浪排山倒海般打过船舷,涌进船舱,小麦浸湿了!轮船像一只火柴盒被滔天巨浪一次次抛向天空,又一次次狠狠砸下来。船甲板在重击下发出令人心颤的吱吱声。又一排更恐怖的巨浪恶魔般扑过来,抓住轮船轻蔑地一撕,轮船悲惨地哀鸣一声,粉身碎骨了!
龙敬文惊呼着“船!”“船!”云芳在睡梦中被惊醒,知道丈夫又在做噩梦了。她拿起毛巾给丈夫擦着满头冷汗,叹着气在心里默念:船啊船啊你快到吧,你到了敬文才能安静,家里才能安宁。
龙敬文不知道,昌茂公司还有一个人对这艘轮船有着特殊的兴趣,他是财务部的职员杜庄田。
杜庄田父子暗中实行着报复龙敬文的计划。杜庄田不断把昌茂公司的内部情况透露给在日本富士株式会社工作的儿子杜贵,杜贵转手透露给日本富士株式会社社长龟田。龟田就利用这些情报打压昌茂公司。
这一天,龟田又把杜贵叫进社长室。
杜贵现在已经是正式职员,并学会了日语。他一进屋便向龟田深深躹躬,并用日语问好。
龟田让他坐下后说:“根据你父亲提供的情况,昌茂公司已经陷入深度危机了。”
“是的,社长,他们现在像条破船,风雨飘摇,就快沉没了。”
“昌茂公司多年来一直是我们销售日产面粉的主要对手,我们要乘此机会将昌茂彻底打倒,除掉这个竞争对手。”
“社长说得对,中国有句俗语叫斩草除根,我们现在要对昌茂斩草除根。”
“昌茂公司用工厂做抵押,贷款到国外购买低价小麦,这是他们的最后挣扎了,我们要在此给它致命一击。”
“社长,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认识一些日本强徒,他们在海上做打劫生意。你让你父亲把昌茂国外购麦船回途的详细路线及行程提供给我们,然后我告诉日本强徒对货船下手。”
“好,这个办法好,可以一下致昌茂于死地。”杜贵谄媚地笑看着龟田。
“事成后我给你们五百银元情报费。你父亲以后就到富士会社来做事吧。”
“社长对我们父子真是关心,多谢社长!”杜贵站起向龟田深深躹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