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纺织厂的资金终于凑足了,厂房建了起来,机器也从国外购进了。现在开始招工了。
龙敬文向新招进来的管理和技术人才学习了一些纺织厂的管理方法和技术方面的知识,但觉得还很不够,他想,都说日本人在上海开的纺织厂管理一流,技术先进,很想去观摩、学习一下。可日本企业是想在中国称霸的,要挤垮中国企业,怎么会让中国企业家学习呢?
龙敬文反复琢磨,想出个招法,假扮南洋富商王万富,要到日资纺织厂采购,顺便参观一下工厂。
日资纺织厂厂方听说有南洋商人要采购大批货物,满心欢喜,专门派副厂长小林光夫引领龙敬文夫妇参观工厂,要展示他们的能力,使富商欣然大批采购。
一走进东亚纺织厂厂区,龙敬文眼睛就一亮。厂区里干净、整齐,道路两旁种着丁香树,植着花草,很像一座花园。“厂区里很漂亮呀!”龙敬文随口说道。
“谢谢王老板的夸奖。”小林光夫高兴地说。
“有些花园的样子呀。”云芳又应道。
“我们日本企业是很重视环境的。环境清洁美丽,有利于员工保持良好精神状态,也有利于提高产品质量。机械和纺织物是要避免灰尘的。”陪同参观的副厂长小林光夫很自豪的介绍。
走进生产车间,龙敬文看到一排排纺织机闪闪发光。
“这是我们日本最新研制的世界最先进纺织机,参考结合了欧美最好纺织机的优点。保证了产品的优质高产。”小林光夫介绍。
龙敬文仔细看看机器铭牌上的型号、技术指标。又仔细观看机器的各部分。
中国工人穿着清洁的工装,很认真地工作着。龙敬文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操作。
“这些工人都经过考试进来的,又经过半年技术培训才上岗位。还有一年试用期,期间不合格也得淘汰。所以我们的工人技术是优秀的,产品是确保质量的。”小林光夫介绍。
龙敬文点头称赞。
车间雪白的墙上贴着一些图表。龙敬文走过去仔细观看。
小林光夫指着图表说:“这是本车间的生产进度、产品质量、工人出勤、工人生产状况等的图表。车间和工人生产的情况可以从这些图表清楚地反映出来,便于管理也能促进管理。”
龙敬文赞赏地点头。
参观完一个车间,又走向另一个车间。龙敬文心里想,唐代时中国先进,日本派人到中国学习。他们是善于学习的国家,所以近年来迈入世界强国行列。而我国明清以后,闭关自守,固步自封,逐渐落后,现在我们也要很好学习外国的先进生产、管理技术呀。
“这不是龙老板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龙敬文的思索。
龙敬文看看那人,一身蓝布工装,背着钳子、电工刀、螺丝刀等工具,应该是个电工。但他怎么认识我?龙敬文觉得情况不妙,有露底的危险。
“龙老板不认识我了?我到你们家修过电灯呢,在一个星期天,晚上。”那工人又说。
工人这样一说,龙敬文想起他了,觉得坏了,他再说下去非露底不可,便大声咳嗽,打断他的话。
“怎么,你的,认识他?”小林光夫起了疑心,盯着电工问。
“是呀。”
“他的,姓龙?”
“他是昌茂公司的……”
龙敬文“哎哟”叫了一声,弯腰捂住肚子。
云芳连忙哈下腰问:“你怎么了?”
“我肚子痛,好痛!”
“糟糕,是不是中午吃海鲜中毒了?”云芳连忙对电工说,:“师傅,麻烦你到厂门口叫辆车送我家先生去医院。”
电工看看副厂长小林光夫。小林光夫狐疑着还想问话。龙敬文叫得更厉害,“哎哟,好痛!”
“师傅,你快去啊,求你了!”云芳催促。
电工只好去厂门口叫车。
云芳对小林光夫说:“对不起,今天不能再参观了,我要送丈夫去医院。”说着扶住龙敬文向大门走去。
小林光夫沉着脸望着他们的背影。
坐车回到家,云芳擦着汗说:“今天好玄呀,差点露馅了!”
“已经露出一半了,小林光夫都怀疑了。”龙敬文也擦汗。
“亏你来得快,捂着肚子就喊痛,打断了电工师傅的话。”
“你来得也挺快,马上说我是吃海鲜中毒,让工人去叫车。”
“咱们夫妻俩今天唱了一出探营的戏呀。”云芳笑说。
“营是探了,可侦查任务没完成啊,只看了一个车间。”
“没被抓住就不错了,要是被拆穿了,不得挨顿骂呀。”云芳心有余悸地说。
“骂是轻的,没准得当骗子送咱们去警察局呢。”
“哎,没想到想学点技术这么难。”云芳叹口气。
“万事开头难,当年开面粉厂时也是难呀。”龙敬文喝了一口水,又说:“难也得做,纺织厂一定要办。”
“东亚纺织厂是不能再去了,怎么办呢?”云芳说。
“再想别的办法,好纺织厂不只东亚一家么。”
“还要化妆成什么人物?”云芳又笑了。
“让我好好想想。”
面孔肮脏,戴着一只黑色眼罩,穿着后背印有38号工装的龙敬文在日资大和纺织厂内打扫卫生。他买通了该厂的一个清洁工,顶替他进了工厂。
他先把厂内垃圾箱内的垃圾用手推车推到厂外。他想尽快完成这桩活,好进车间观察,就把垃圾车装得满满的,这样推起来很吃力。天气热得像下火,水泥马路晒得滚烫,龙敬文穿着破布鞋,都有些烫脚底。又累又热,不常干体力活的他满头大汗,衣服也湿透了。垃圾在高温下味道格外难闻,熏得他直想吐。他忍耐着,一车一车把垃圾运出去。运了一个多小时,总算运完了,他拿着扫把和簸箕走进车间清扫。一边清扫,一边仔细观看。
第一天他清扫观察了清棉车间、纺纱车间。仔细观察了车间的设备、流程、工人的操作、枝术人员的指导,管理,一一记在脑子里。就要下班了,他累得浑身酸痛,坐在车间外一棵树下休息。他回想着今天观察的各个要点,仔细思索、记忆着。
这时一个日本工头走到他身后说:“你的,去打扫纺纱车间厕所,很脏。”
由于疲劳,加上在思考,龙敬文没有听到这工头的话,没有反应。
日本工头抬腿就狠踢了他龙敬文一脚,正踢在腰眼上。龙敬文一下翻倒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气。他瞪着那日本人说:“你怎么打人?”
“你的,臭工人,敢顶嘴!”那工头上来又给他一嘴巴。
龙敬文这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工厂的清扫工,捂着腮帮子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又连忙站起鞠躬。
“你的,去扫厕所。很脏。”
“是,我马上去。”
走在路上,龙敬文感觉嘴角湿乎乎的,用手一摸,流血了。他用衣袖擦血,心想:在日本人的工厂当个工人真不容易呀,又挨累,又受气。他又想,厕所刚打扫完,怎么又很脏?
进了厕所,看到里边又是呕吐物,又是稀屎。看来是有人闹肚子才搞得这么脏。他一阵恶心弯腰吐起来。肚里吐空了,他忍耐着又直起腰把厕所打扫干净。
晚上回到家,云芳迎上来说:“你看你,这浑身上下脏的。快洗澡换衣服。”
小儿子在一旁捂着鼻子说:“爸爸身上好臭!”
龙敬文洗了澡,换了衣服,云芳看着他说:“你的嘴角怎么有些肿?”
“被日本工头打的。”
“你又被发现了?”
“没有。”龙敬文讲了被打的情况。
“我看看你被踢的地方。”听了讲述云芳心疼地说。
“不要紧,现在不疼了。”
“我看看。”
“别看了,没事的。”
“我看看么。”云芳说着来掀丈夫的衣服。“哎呀,青了一大块!”
“没事,皮肉伤。”
“明天不要去了,又挨累,又挨打,还挨熏,你哪受过这种罪!”
“没事,我受得了。”
“你受得了,我受不了。”云芳抓住丈夫的手流下了泪。
“你看看,我也没怎么样,你怎么流泪了。”
“我心疼,你还是别去了。”
“我得各个车间看完,这样建纺织厂才能完全心里有数。”
云芳不出声了,只是抹着眼泪。
龙敬文拍拍云芳的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干事业,不能吃苦是不行的。”
“那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再挨打。”
“我会小心的。”龙敬文又说:“挨了这次打,我更有了体会,我们办厂要尊重工人,他们也是人,对他们不能骂,更不能打,有事好好说。”
“是,应该这样。人相处都是相互的。你尊敬他,他也尊敬你。小日本鬼子欺负中国人,他们以后会遭受报应的。”云芳接道。
“没错。”
龙敬文又接连去大和纺织厂两天,仔细观察各个车间。大功就要告成时,他还是被发现了。
在印染车间,龙敬文边打扫边仔细观看,这时一个中国工头盯着他说:“你也不是38号呀,38号是刘发,你怎么穿着他的衣服?你是什么人?”
“啊,刘发有病了,我顶替他做几天。”
“有病了?可他没请假呀。”
“我是顶替他来试试,看我能不能做得了这活,如果行,我也想进厂当清扫工。”
“可我看你不像做苦力的。别看你脸挺脏,可细看好像有身分的人。”
“哪里,您高看我了。我是穷苦人,家里人等着我找到活养活呢?”
“我看看你的手。”工头抓起龙敬文的手观看。“你的手细皮嫩肉的,绝对不是穷苦人的手。你是不是偷着来学技术的?前些日子东亚纺织厂就出了这种事。”
龙敬文连忙说:“大爷,您小点儿声,咱们这边说话。”
龙敬文将工头拉到僻静处,小声说:“大爷,我给您五块大洋,不要追问了。咱们都是中国人,何必为日本人赶网。”
“行,我也恨日本人,他妈的不但对中国工人凶,对中国工头也凶。”
“那谢谢了。”龙敬文鞠躬致谢。
“不过,你再加三元,我帮你隐瞒也是要冒风险的。”
“好吧。”龙敬文想,只要能脱身就行了,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没准又得挨打。
昌茂公司的第一家纺织厂创办起来了。龙敬文刻苦学习,很快成为纺织业的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