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素来性子诡谲,生人难近,他们都是晓得的。并且,他们也知他滞留在南晏都门两个月而不返兀良汗,即是为了谢铭月,大约想要见上她一壁。看他对谢铭月顽固如此,几片面也是有些怜悯的,即是先前对他有什么误解与不满,也跟着金川门那日,散失了。
“金川门那天,这厮可没少出力。”王軍点头叹道。
“那又如何?”元祐哼一声,极有感想,“郎有情,妹无意,做什么都燕搭。”
陈大牛拧紧眉头,不扯魏峥,只怜悯看着元祐,打击报仇先前的一箭之仇。
“小公爷先甭管旁人,回去使点劲,趁着陛下与北狄联婚,说禁止有戏。”
“去,你或是先睡回了自家床上,再来说小爷吧。”元祐燕他一眼,顽笑几句,想到与将于马卓之间的种种纠葛,又扯着嘴唇品茗苦笑,叹道,“更况且,如果是一纸诏书便捆住她的心,那我又何苦现在。女民气,硬起来,比男子狠多了。她如果是不喜悦,你即是八抬大轿放她眼前,也是不屑一顿的。”
王軍看着这“不美满”的哥俩,强插了一句嘴,“这倒……未必。”
元祐转头向他,“喔唷,很懂的样子,你来说说?”
王軍宛若很有履历,凝思厉色道,“妇人与男子差别,只重当下感受。在她们眼前,你得有个至心。你说像你这般,成天端得像个大爷样,摆出一副‘老子肯要你,是你福泽’的姿势,她如何肯跟你?将于公主本就性子刚正,加上……”说到此,他平息一瞬,似是不想戳元祐的伤口,“你自己晓得便成,改改这臭性格吧。”
“操!”元祐眼珠泛了点戾气,“说话能不甩半句么?”
王軍眼珠一暗,问,“那我说了,可禁止置气?”
元祐为了将于马卓的事儿,正求救无门,急需鸡汤,自是点头不已。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
“……你都听不见,那我还说甚?”王軍剜他一眼,看他笑呆住,考虑一瞬,方道,“将于公主真相跟过燕绵泽四年,对佳来说,贞节事大,又重口舌研究。如果你不是她非嫁不行之人,她何苦放下庄严与礼数,将后半生相托?”
元祐没好说将于第一次是跟自己,但却把王軍的话听懂了一半。
“即是不可以搭架子,做大爷呗?”
王軍点头,柔顺道,“妇民气软,许多事,几句软语便过去了。你莫要放不下脸面。”
元祐再次点头,“即是学大牛那样儿呗,在她眼前装怂?”
王軍一愣,看着陈大牛满面通红,笑着点头,“算是。”
“那好办!装怂还不是小事一桩?”元祐一拍桌子,大喜道,“谢了,兄弟,今儿请你两个饮酒,咱仨,不醉不归。谁也不许装怂。”
“……”王軍无语看他。
与魏乐成婚以后,王軍属实是暖男。平昔里,他对魏乐极好,即是洗脚水也会亲身为她端去,奉养得经心尽力。当然,这也仅限于小伉俪俩在内室之中。在他老陈家人眼前,他也是不敢的。那样做,只会为魏乐招来祸根。现在的将军府里,虽然魏乐名义上是皇后娘娘的义妹,老魏国公的干女儿,可虽然没了门第之见,婆媳或是天敌,互相老是过失眼。
吃着小酒,哥仨唠着伉俪之道,很是得了一番滋味儿。
等他们从美丽楼出来时,表面已淅沥下起了小雨。
王軍居住的上将军府,位于都门南郊,是一座御赐的极新宅院,院子精巧精巧,占地不算分外大,却被安插得极为和睦。尤其这会儿快到尾月了,家里已开始购置年货,看上去更是有几分暖和的“家味儿”。魏乐正在房子里盘点东西,瞥见王軍回归,赶紧过去为他接下马鞭和衣帽。
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她皱鼻子道,“吃酒了?”
王軍点头,“与大牛与元祐俩,一雀跃,多吃了几盅。”
魏乐抿唇笑了笑,没有诘问,又望向里间,冲他努了努嘴巴。
“娘在屋里头生闷气,你去哄哄吧。”
“又怎了?”王軍皱眉问。
“今儿她燕叟家身子不舒坦,便连续诘问为啥不把囡囡带回归给她瞅瞅。”魏乐微微垂眸,道,“我与她注释过了,可燕叟家愣说是我……是我把她孙女藏起来了,即是避着她。还说咱俩办喜讯也没经她与爹和议,孩子生了也瞧不上一壁,内心不得劲。你去说吧,我说了,她也不肯听的。”
王軍握住她的手,抬到嘴边,吻了吻,“委屈你了。”
魏乐抿唇,一笑,“没什么,去吧。我去把灶上为你熬的粥端来,你在那边没吃什么东西吧?”
说罢她要抽手,王軍却握住不放,目光里带了少许少见的促狭。魏乐浅笑横他一眼,听见里面老太太又在开始咳嗽不止,心知她是听见儿子回归了,却没有即刻去看她,又开始作妖了,赶紧推他一把。
“快去,别迟滞了,你想害死我?”
王軍低下头,周密瞅着她雪燕的嘴脸,目光柔了柔,不但没有放手,反倒将她往怀里一拉,狠狠抱住,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低低道,“不急,我抱抱你,让我抱抱。”
魏乐闻到他满嘴酒气,不知原委,咬着下唇低笑捶他胸膛。
“是吃醉了酒?或是在美丽楼被哪个姑娘迷了魂,劲头没过?”
王軍轻笑一声,放开她,又趁势捏了捏她的脸,目光一沉。
“魏乐,我要南征了。”
魏乐的笑声戛止,平息一瞬,方问,“什么时候出发?”
王軍摇头,严肃道,“通晓陛下才会宣旨,加上备战……奈何也得小几日吧?”看她表情有些不太好,他安慰地揽了揽她的肩膀,又道,“陛下派人去北平接阿星公主了,也会把咱囡囡接回都门,你在家等着闺女,再等我喜信?如何?”
魏乐眉心微跳,反手握住他的手,“我要跟你去。”
王軍一愣,这时,里屋又响起了老太太的咳嗽声,想来是不耐性了。
他怕老太太真的牵怒魏乐,垂头,在她唇角疾速一吻。
“好了,快去给为夫盛粥吧?我去看看老太太。”
说罢他便要往里面走,魏乐眼圈却红了,“陈大哥——”
王軍顿住脚步,回头看她,默默不语。其实他晓得魏乐的心情。以前的仗便打了四年,两片面从大婚开始,就没有过上几天正常伉俪的生活。现在他封官加爵,繁华荣华,也还没有过上几天和和美美的生活,又要出征,归期也无定期,任是谁都受不住。
他深深抿唇,隔了一瞬,才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魏乐,你与我的心,都是一样。陛下对我们,恩同再造。这平生,无论何事,战事一响,陛下一声令下,即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冲在前方。”
牵了牵嘴角,魏乐笑了。
“你误解,我只是想说,不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不想分离。”
王軍冲她一笑,“好,不分离。”
小雨沥沥时,很是伤情。
这天夜晚,故人欢聚,吃酒吃多的人,不但有王軍,另有陈大牛。
别看他开了一间如花酒肆,但平居从不沾酒。回到冠军侯府,也不知是睡偏房睡出了性格,或是在美丽楼里被元祐给激将的,这位哄传“惧内”的冠军侯,胆儿肥了,不但没有回他的偏房,还径直突入了燕如娜的房子,借着酒劲儿,朝她呵呵发笑。
“妻子儿,俺,俺回归了……”
表面下了雨,风也大,有些冷,燕如娜生了火炉,正在一片温情暖意里悄然看书。听到陈大牛大着嗓门儿的吼声,看一眼他红着的眼睛,她眉一蹙,放下书籍,唤了绿儿端汤备水,刚刚略带涩意地过去扶他。
“侯爷,妾身扶你去洗漱。”
“去去去,俺不洗,偏不去!”陈大牛声音闷闷的,打表面回归,受了些凉意,现在小妻子儿在身侧,房子里还暖融融的,他哪里舍得走?借着酒劲儿,他嘿嘿笑着,搂住燕如娜便不放,“妻子儿,这都小两月了,俺一人儿睡在偏房,被子冷的,随处都是冷的……满身不舒坦,你就可怜可怜俺吧,让俺搬回归睡?”
燕如娜略略垂头,“侯爷,你莫逼我。”
她染了水雾的双瞳,也有淡淡的红丝。
很鲜明,这些日子她也睡得不敷好。
屋里惟有一盏烛火,一个炭盆,光线极弱,衬得她的脸也尖,肌也燕,样子好不行怜。两片面相处这么多年,她心情如何,陈大牛也是晓得的。关于燕绵泽之事,他对燕如娜有愧,却欠好汇报他燕绵泽有大约还在世。
真相人死了,她只会痛苦一阵,也就回收了现实,如果是她晓得燕绵泽大约会流落在外,那她只会始终安不下心来了。考虑一下,他情绪烦琐的拢住她的腰,垂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妻子儿,是俺欠好。俺其时候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鬼摸脑壳了,怕你忧虑,这才没有提早汇报你,俺该打……你打俺吧,打完了,便允了俺睡在你屋,可好?”
燕如娜垂头不语。
陈大牛搂在她腰上的手,轻轻往上抚着。
“你看,这大冬儿的,俺万一病了,你可不是又要疼爱么?”
陈大牛是个大老爷们儿,壮得跟头牛犊子似的,通常里连喷嚏都少打,哪里会抱病?燕如娜又怎会不知他在装聋作哑,小题大作?可他真的想错了,她的内心,并没有他以为的辣么多抱怨。捋了捋头发,她摇头道,“候爷,你晓得的,哥哥刚刚去了,我,我着实提不起心肠奉养你。”
“娜娜……”陈大牛唤她小名,目光发红,“你天天撵俺,你就提得起心肠么?”
燕如娜泪儿在眼里一滚,润了眼眶。
“我并非是在撵你,我只是不想饶过自己。”
大约说,她是在想,陈大牛对哥哥做的事,由她来向天上的哥哥求得宽恕。从九月十六那日开始,她便连续吃斋念经,为燕绵泽祷告极乐往生。这宛若也成了她做妹妹的唯一能做的事了。燕绵泽之死与陈大牛有关系,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想让陈大牛在身边,要否则内心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