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月看来看去,估摸着也就随意宰了两只羊在充数。
真相打发了事,别有所图,或是这扎那大汗太会过日子,宴客都这般精兵简政?
她正噙着笑意默默调查,扎那又高举起羽觞,朗声向燕有望道:“兀良汗人极佳客,既是同桌痛饮,嘉宾无谓拘礼了,请尽饮此杯!”
“多谢大汗盛意款待!”燕有望礼仪性的回了礼,抬起宽袖遮住羽觞,一仰头,杯中尽。而后他看了身侧的特逐一眼。特一得令,点点头,便尊重地捧上一个覆盖了锦绸的锡盒,向前几步,单膝跪地,呈了上去。
“大汗!”
燕有望扫他一眼,接着道,“这一盒是不才深居简出多年,见过的香品很高雅,香味很浓郁的沉香。它产自波斯,原是波斯人给南晏朝廷的贡品,不才好不等闲托人弄出来的,还望大汗哂纳。”
沉香的名贵自无谓说,且由于波斯天气得宜,所产之沉香尤为宝贵,除了向南晏朝廷进贡以外,别处并不行最常见,尤其是漠北草原上,如许的东西更是新鲜物。贵族们喜之,却不行得之。故而,即使扎那贵为兀良汗的大汗,也未免一喜。
“这般厚礼,本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燕有望唇角微扬,云淡风轻道,“戋戋薄礼,不可敬意,大汗莫要嫌弃便好。”
“哈哈,好说好说。”
时人看重礼数,受了人的礼,天然会更客气少许。扎那大汗愉快地令摆布跑堂把装着沉香的锡盒收下,粗豪的黑脸上,表情比先前热络了许多,“说来嘉宾到我兀良汗来,还在时机偶合之下帮了本汗的大忙……原该本汗回报嘉宾才对,现在反倒得了你的礼…汗颜啦,汗颜!”
谢铭月喉咙一噎,发现扎那这老头儿说话,总稀饭在末句重叠一遍。
她以燕有望的丫环身份入宴,没有资历落座,只能默默地随侍在他的身侧。
但这个位置,倒很适用她调查殿内情形。
三杯两盏下来,她的第六感直觉汇报她,扎那宛若并不通晓燕有望的着实身份。辣么,他专门请燕有望过来,如果不是至心的谢谢,便惟有两种大约:一是他发现了托娅不雅观的“脱衣举动”与他们相关;二是他看出来了托娅神机宝盒的开启,也是受了他们的指令。
但无论哪一种原因,后果肯定都不会善了。
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语,皆酒话套话,但空气很好。
推杯换盏间,人不知,鬼不觉酒过三巡,时分已近午夜。
扎那大汗爽朗的笑声连续未绝,他喝得很多,一张老脸上布满了红光,在又一杯酒灌下肚皮后,他似是吃得性起,用流畅的汉话问燕有望,“嘉宾虽为行商之人,但举止风度,非比寻常,自有贵气在身……本汗识人无数,可以断言,你定非池中之物,未来必成大器……”
顿一下,他伸长了脖子,“不知有未婚配?”
谢铭月微微一愕。
这厮女儿多得了不得啊,动不动就要嫁女儿么?
她眼风斜斜扫向燕有望,似笑非笑。燕有望像是感到到了她眼睛里的“杀伤力”,轻咳一声,放动手上的羽觞,沉声道,“回大汗,不才家中已有妻室。”
扎那轻“哦”一声,似是颇为遗憾。
“本汗还想为嘉宾保媒,看来……是无谓了。”
燕有望拱手,“大汗好意,不才心领!”
“哈哈,无谓客气!”扎那大笑着抚向髯毛,似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突地,他笑声未绝,又把目光挪向了燕有望身侧的谢铭月,语重心长地笑道,“嘉宾的这位侍女,俏丽伶俐,伶俐睿敏,本日在鲁班节上,表现更是不惧不慌,有同事们闺秀的气宇,本汗看了甚是稀饭,正好诺颜王子对她也颇为有意……不知嘉宾可否割爱?”
什么?谢铭月目光一怔,差点被口水呛死。
女人不是人?奴仆不是人?在他们看来奈何像货品一样?
还割爱,割个屁啊。
内心一阵嘀咕,她偏头正瞥向燕有望,手心却被他握住。
他那只手比她的大了许多。温暖,干躁,有力,苗条……他紧紧把她置于掌心,微微一带,把她往身边拉了拉,掉以轻心的回覆。
“不才这侍女打小就在身边,是我用惯的,怕是割舍不下,还望大汗见谅!”
他的声音很轻,很随和,却软中带钢,毫不商议的余地。
扎那大汗眼睛微眯,揣摩着他的话,内心深思:岂非还真是他家姑娘?如果否则,为什么会说她打小就在身边儿?怔了少焉,他缓缓沉下脸来,一字一顿,说得很是迟钝。
“嘉宾这是不给本汗体面,不给诺颜王子的体面?”
燕有望冷冷收回视野,凉笑看他,并没有涓滴的模棱两可。
“如果我说……是呢?”
一个普通的贩子,如何敢对兀良汗的大汗说出这般不尊重的话?
从十二部同盟组建开始,到现在兀良汗的迅猛扩大,扎那早已养成了金口玉牙的习惯,他以为,以他对这人的礼遇,他该当感恩不尽,乖乖把女儿送上来才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如许不识提拔。
“豪恣!”
“啪”一声,他摔脱手上的羽觞。
前头的先礼后兵,他是为了表现自己身为大汗的仁义一壁,现在看燕有望完全不给脸子,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从他失实的客气到的暴怒,燕有望连续若无其事。闻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着圈儿却没有摔碎的羽觞,懒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端到鼻头,文雅的轻轻一嗅,刚刚冷冷扫向扎那。
“敬酒性温,不才不喜。罚酒性烈,火候恰好。”
“好,好,好。好样儿的!没有看出来哇,另有些胆识。”连续说了几个好字,扎那哄笑一声,把桌子拍得“咣咣”直响,拍完了,大致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软了语气,“再给你一次时机,交不交人?”
“……你说呢?”燕有望看傻子一样看他,语带讽刺。
谢铭月瞅了瞅大怒的扎那,不由可笑地摇头。
“老爷,他们的风格,还真是简略粗暴。”
燕有望面色一沉,瞥着她,没有回覆,只将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搂入自家怀里,一垂头,嘴唇掉以轻心地擦过她的耳边,像是烙了一个轻吻,又像只是与她说了一句话……这占有欲实足的动作后,伴着的是更为冷冽的声音。
“我的人,旁人动不得。我自己,旁人动不起。”
这句话极为狂妄嚣张,扎那冷冷一哼,喝红了的脸,更酡红了几分。
“本汗如果是动了呢?”
燕有望冷冷扫他,唇角是懒洋洋的凉笑。
“……代价恐怕大汗你负担不起。”
“哈哈哈哈……”扎那狂笑着,宛若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嗓门儿大得犹如洪钟在敲,“这是在额尔古,是在本汗的处所,究竟谁给你的胆量,让你一个行商之人,竟敢这般口出狂言,顶撞于我?来人啦,杀!”
话音未落,十来名身着特胄的兀良汗兵卒便从外间的走廊上疾步奔来。他们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马刀……一个个目光狠戾,上来二话不说便要砍人,谢铭月似惊似笑的“啊唷”一声,往燕有望的偏向退了一步。
“谢铭月当心!”
稍纵即逝间,不待她脱手,身材已被人拉拽着迅速错开了位置。她的眼前,一位扑得很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声,惨叫不止。谢铭月回神一看,只见一抹血线冲天而起,那兵卒举着马刀的胳膊,已被人连根斩断,“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溅出一团血痕来。
“啊……啊……啊啊……”
燕有望手上握着那人的马刀,目光森冷。
“谢铭月怕不怕?”
紧紧偎在他的身侧,谢铭月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极给他体面。
“怕,怕死我了。老爷,他们好凶,还要杀人呢。”
燕有望唇角下分解抽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见她演得极为雀跃,也不戳穿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平举马刀,在殿内燕惨惨的火光下,视野森冷得好像万年未化的冰川!
“老爷我不喜杀人。”
“嗯”一声,谢铭月严肃的点头,“我家老爷很善良了。”不待燕有望说话,她又增补道:“你不稀饭杀人,只稀饭砍断他们的手臂,脚踝,挑断他们的脚筋,剜出他们的心脏、剖开他们的肚子,翻出他们的肠子,割掉他们的鼻子和舌头……”
燕有望握住马刀的手一抖,诡谲地看了她一眼。
再回头时,只见在他的刀影包围下,几个战士在逐步后退。
……就如许几句话就吓住了?谢铭月瞪大了眼。
兵卒们在他尽是恼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惊醒,除了断了一臂的兵卒,别的人燕着脸又一次往前迫临,速率比之先前很快,杀气比先前更浓。但燕有望是何许人也?功夫深不行测,连魏峥都不敌,又况且是他们这些人?
谢铭月微张着嘴巴,只以为身材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带动着转来转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闪,几次与人的身材交错以后,待她再睁眼回神,定神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来人,没有一个死在燕有望的马刀下。
看着地上一滩滩的鲜血,谢铭月闭上一只眼,眨着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
“……谢铭月所言极是。”燕有望狂言不惭的接管了她的褒赞,搂住她的姿势未变,在一股子冷风的吹拂下,神采倨傲,衣袂飘零,马刀染血,一双锐目越发冷冽,扫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显贵时,一字一顿,皆藐视的语气。
“你……”扎那大汗也是一个能征善战之人,几许年的马上英豪,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见到如许的状况,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下子,在清静的大殿中,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堪堪指向燕有望,厉声一喝。
“你真相谁?”
燕有望紧紧抿着唇,冷冷扫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