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忙碌过后,傅新桃回到傅家已是满身疲惫。
她在春雨、秋杏的服侍下沐浴梳洗过,吃得一碗鲜笋鸡丝面,便睡下了。
翌日清早。
傅新桃正陪爹娘用早膳的时候,有仆从递消息到跟前,说是户部的一位钱侍郎于昨天夜里被锦衣卫抓了。她立时想起昨晚从沈家回来,在府门口偶遇被皇帝陛下急召入宫的萧衍。
短短的时日,已不知是第几个落在锦衣卫手里的朝廷官员。
锦衣卫这些动静确实很大。
那些风声鹤唳的官员为了自保定会有所动作。
即便为陛下做事,首当其冲的却必然有萧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一如之前那次他受伤中毒,对方恨不能取他性命。
恐怕弹劾他的折子也早堆满陛下的龙案。
萧衍是年少将军,不是傻子,这些情况在更早之前他应该有所预料。如果不存在特别的原因,他根本不必如此,萧家的家底、他自己立下的战功,都足以保证他往后余生能安心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但他偏偏愿意、偏偏要做到这一步,几乎是不顾一切。
无论如何,他今后都会保护好自己吧?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吧?
可惜也许他们谁都无法控制这些。
傅新桃禁不住暗暗叹一口气,人有些出神的想事。
徐氏见女儿发愣,夹了块枣糕到她碟子,问:“年年怎么突然发起呆?”
被拉回思绪的傅新桃不好意思笑笑,没解释,继续用早膳。
最近朝堂上变动繁多。
傅诚心里莫名不怎么的踏实,虽自己无什么把柄可捉,但有些事与此无关。
用罢早膳,他叮嘱过妻女近来出门做事都要小心一些方去衙署。
傅新桃今日要去英国公府为沈慕的大嫂行针。
是以,和徐氏一起送走自己爹爹后,她回院子收拾过一番也乘马车出门。
沈家的人从叶氏到沈彬都愿意配合医治,这为傅新桃提供不少方便。连续数日,叶氏皆按时服用她开好的催生汤药,她也每天都到沈家为叶氏下针,针合谷、三阴交,同样是为帮助叶氏产下死胎。
如是到得第三日下午。
叶氏午睡醒来用了些吃食又准备用药时,忽然间腹痛难忍。
傅新桃本便只给叶氏开了三天的药。
她预计这一天晚上会有动静,特地留下,准备看一看情况,因而正好在场。
叶氏此前诞下一位千金,心里明白将要生产时的感觉,同样晓得需要保留体力,疼到极点也不敢大声的喊叫发泄。傅新桃一面让丫鬟去请产婆,一面再次为叶氏行针,缓解她的疼痛。
有仆从赶去衙署将叶氏的情况告知沈彬。
沈彬匆匆回到府里,想要进去屋子里看看自己夫人,倒有婆子上前来拦。
傅新桃正巧出来交待一点事情,见状道:“大少爷也进来帮个忙。”
她知道有些人格外避讳这些,觉得血腥污秽,不吉利。
可是又到底有什么不吉利?
真正受苦受累的是那些夫人娘子,在有些人眼里却活似苦了少爷相公们。
傅新桃自然不信那样的话。
她往前听自己爹娘说,她出生的时候,她爹爹就陪在她娘亲身边。便是跟着她师傅学医那么多年,也没听过那些说法,反倒她师傅痛骂过那种人个个都是蠢人。
寻常生产不提。
叶氏迟些若当真下了死胎,情绪恐怕控制不住,有沈彬相陪好歹是个安慰。
沈彬跟在傅新桃的身后走进叶氏的房间。
望见自己夫人惨白一张脸、整个人像泡在水里,他惊骇中快步上前。
傅新桃对沈彬说:“少夫人有些撑不住,大少爷多鼓励她,熬过这一下就好了。”说着她回头示意丫鬟端来汤药,沈彬自觉伸手接过,小心喂叶氏喝下,产婆便又走到床边查看叶氏情况。
沈慕和沈珍一如既往的过来了。
但他们和沈彬不同,被拦在院子里,不被允许进房间。
这两个人,一个少爷一个小姐,底下的人不敢怠慢,泡好热茶准备好点心鲜果,请他们到正厅去坐着等。只两个人都无那样坐下来喝茶的心情,便谁都没有走。
探不清叶氏的情况,唯有看着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沈慕和沈珍越来越焦心。
他们一直干等近两个时辰,才得到消息说死胎下来了。
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沈珍目瞪口呆,立在院子里望着叶氏的屋子久久不能回神。
不过,愿赌服输。
傅新桃的诊断没有问题,她该道歉的也不会故意赖账。
沈慕却单纯高兴自己大嫂有救。
诊断无误,说明找对了病根,待细细调理,他大嫂身体会恢复康健。
去求傅新桃帮忙果然很对。
暗自庆幸的同时,沈慕又觉得她实在厉害,自己这个样子……着实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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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傅新桃判断的一样,死胎在叶氏身体里留得太久,她身体虚弱,靠自己没办法将死胎产下,最后是靠的产婆帮忙。虽说出来的是死胎,但依然瞧得出来是一具女婴,浑身黑紫,一尺来长,四肢都已长成。
沈彬纵为男子,亦不忍心细看,想到本该是自己女儿,更红了眼眶。
性子温柔的叶氏哪里经受得住这种事,立时大哭不止。
幸得有沈彬在旁边安抚她。
由于体力透支厉害,悲恸下的叶氏慢慢在沈彬怀里睡着了。
死胎既下,病根拔除,此后好好吃药调理,应无大碍。
将养身子吃的药和之前的自然不同,傅新桃为叶氏重新开好药方交给丫鬟。
需要忌口、注意的,除去交待丫鬟以外,傅新桃也交待过一遍沈彬。她看在眼里,觉得沈彬是个心疼叶氏的,想来会上心这些,这是好事。尤其这一场病很容易对叶氏造成打击,有亲友陪伴会更容易想开。
交待完该交待的,无其他事,傅新桃从房间里退出来。
廊下的沈慕瞧见她出来,一个箭步上前。
“晚膳已经备下了,傅小姐就在府里吃晚饭吧,迟些我送你回去。”
他眼巴巴看着傅新桃说,“今天也辛苦了。”
沈慕这个样子,很难叫人不领悟到他仍介意上一次让傅新桃饿着肚子从英国公府回去的事。傅新桃听懂了,想着不依他一回,这件事难以过去,干脆点头:“麻烦沈公子。”
闻言,沈慕顿时笑起来:“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到这会儿,站在几步外的沈珍也走到他们面前,抬眼看一看傅新桃。
心里想得再坦然,从不曾这般向人道歉的沈珍依然非常不自在。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开口:“傅小娘子,对不起……”
“之前质疑你、对你不信任,是我太过浅薄无知,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谢谢你帮我大嫂治病。”
沈珍主动道歉,当得上一句言而有信,傅新桃不至于揪着不放。她笑一笑,对沈珍说:“沈小姐的道歉我收下了,希望我们都能让该过去的过去,友好相处。”
傅新桃能肯定自己不会计较。
却不晓得沈珍会否因为今天的道歉耿耿于怀。
只希望她是诚心诚意。
傅新桃想,倘若和沈珍生出龃龉,有任何事,只能让沈慕去解决了。
等叶氏睡得安稳一些,沈彬也从房间里出来和傅新桃道谢一番。几个人都一样没有用晚膳,于是一起移步饭厅,简单吃过一顿。之后,沈彬回去陪叶氏,沈慕送傅新桃回府。
其后一阵子,傅新桃每天会到沈家为叶氏诊脉,看看她恢复得如何。
有需要调整药方的地方便略作调整。
那具已经成形的死胎,沈彬重金请来道士做过法事,好生厚葬。后来叶氏身体逐渐好转,兼之女儿日渐长大,越显得玲珑可爱,让她得到几分慰藉、走出阴影。
不久,英国公府的人又一次上傅家来了。
和此前上门说亲不同,这回他们是专程上门道谢,同样备下丰厚的礼品。
从吃穿用度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无一不全。
有些是叶氏从自己小库房挑的,有些是沈家其他人添的,皆为心意。
傅新桃收下一些,其余的退回沈家。收下的部分是她心里认为合理的报酬,没有照单全收,纯粹是因为他们准备的谢礼实在太多太贵重……她不好意思太贪心。
在外义诊常常要补贴银钱进去,不能次次都要她爹娘买账。
所以,但凡家境不错的,傅新桃都会收报酬,勿论英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何况有了这笔报酬,她可以很久不必发愁银钱的问题。
不可能不收。
忙完沈家的事,傅新桃终于能好好休息。
给自己师傅写信交待清楚以后,她丢开这些,歇过两天,陪徐氏去上香。
端午临近,傅新桃惦记着赶在过节之前去帮萧衍求一枚平安符。
届时可以和长命缕一起送给萧衍,不容易被拒绝。
盘龙寺坐落京都东郊的盘龙山。
傅新桃和徐氏乘马车过去,却不赶巧的被堵在山道上。
仆从去打听一番才晓得是锦衣卫正押着要犯下山,前面是在为锦衣卫让道。
进退不能,母女两个坐在马车里等。
不知过得多久,秋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小姐,萧大人来了。”
傅新桃和徐氏皆微怔。
悄悄掀开马车帘子,果真看到马背上的萧衍。
傅新桃眨眨眼,一时没有说话。
萧衍知徐氏在马车里,向长辈打过招呼,方问得一句:“去上香?”
傅新桃点点头:“马上就是端午节,来求个平安顺意。”
萧衍道:“犯人已经抓了,盘龙寺现下很安全。”
傅新桃继续点头,他却忽然又冒出来一句,“你师兄在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