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秦谨言却没有再度进入这梦境中,已连续进入两次,加之醒来之后不眠不休地处理朝堂之事,已耗尽大量精力,若是再强行进入,恐维持不到瞬间,便会出来。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处理苍云的烂摊子事,群狼环饲,城内却歌舞升平,朝廷发下去的银两经一层层剥削,到老百姓手中不过毫厘。苍云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壳子罢了。
梅儿几人都发现,自从秦谨言上回去了国师府一趟后,便一直忙于政事,提拔寒士,开放私学,强练军备,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若不是他额上还戴着服丧的额带,恐怕外人都以为传闻中与摄政王感情甚笃的发妻不过尔尔。
唯有林开发现,自从许姑娘离开后,主子的脸上几乎没有再出现过笑意,似乎剥除了世间该有的喜怒哀乐。而偶有空闲的时间,总能看到主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有一次他无意闯入,却发现主子手中拿着许姑娘未编完的佛珠,头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许是身子疲乏至极,坐着也入了睡梦。只有在这时,才能窥见主子的一点脆弱。
不是每次熟睡都能进入昭昭的世界,上一回触碰到昭昭已耗尽了他不少精魄,如今即便是晶石就在身侧,也难以进入其中。
足足过了两个月后,他才得以再度进入梦里,而许昭昭也在那个世界过了一年。
春风拂过的夜晚总是令人放松舒畅,昭昭的妆容也与刚毕业时相比有些不大一样了。
少女穿着一件微露背的小黑裙,露出肩头和纤细的脖颈,胸前和腰处都是极为有设计感的收束和坠感,而脖子上挂了一条项链,链子上却是一颗与少女这身打扮有些格格不入的佛珠。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手腕处喷了些淡雅的百合香气,高贵且不容侵犯,除却了之前的青涩,更多的是经社会打磨后的一点点成熟感。
她的心情也不错,这是公司第一次聚会,在进入公司后,她一开始还会出错,在师兄师姐以及领导的包容下,才渐渐对这份工作得心应手。
对于这样的昭昭,秦谨言既是陌生又是熟悉,在他心里,昭昭从来都是如明珠一样绽放,明耀动人。
而她的身边,又是那个男人。林南乔同样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身子笔挺,在西装的衬托下,七分的颜值往上拉高了几分。他弯下腰,拉开车门,脸上带笑道:“有请,我的小姐。”
这一番动作显得绅士有礼,赢得和昭昭一同在车上的女伴不少好感。
这一边如此现代的装束,反倒是显得秦谨言身上的玉冠墨袍有些奇怪,但好在并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紧随着昭昭身后,见她的鞋尖慢慢着地,从车中出来,与他擦肩而过,转而向林南乔灿烂一笑:“谢谢学长送我和小何过来。”
许昭昭如今已和林南乔熟稔许多,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林南乔在工作上帮助她的也不少,她心头是感激的。
少女出落大方,笑意盈盈,林南乔顿时也红了脸:“没事。”
一同的小何看出林南乔对着昭昭有意思,在许昭昭身后摆弄着神色,弄得林南乔愈发不好意思。
那一抹笑恰好收入秦谨言眼中,现在的昭昭明艳大方,朝着林南乔的笑在他眼中却有几分刺眼。
他摩挲着指腹,仍记得昭昭走时,万般苦楚的笑意。而如今离开了他,笑容却是灿烂夺目,两种模样交叠重合,他的眸光暗了下来。
昭昭离开了他,似乎过得更快乐了……
他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滋味,看着他们将要一同进入的酒店,步子稍稍迟疑片刻,而后跟着走入内。
入目的是被金色的顶灯照耀的大堂,各色穿着礼服的人凑成小圈,相互交流着。都是不同部门的同事,有些许昭昭也没见过,幸好旁边有两位前辈引荐过去。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许小姐,工作能力不错。”
两位前辈看到人群中那个身影,领着许昭昭过去。
而那边坐着的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体型微胖,粗眉厚唇,一眼看去,许昭昭便觉得面相不善。
不过两位前辈引荐过去,这个人很可能以后是她的上司,听说公司人事调动,派了老总的亲戚来,可能就是他。只不过现在人事部还没宣布,大家也不好妄自议论。
对于这种“空降”,部门同事都是心照不宣,只能尽量和这位上司打好关系,免得工作上被穿小鞋。
而这个男子听到有人过来打招呼,懒洋洋地抬起眼,本想着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三两句便打发走了。
谁料,一抬眼,面上难掩惊艳,他没想到这位许小姐生得如此好看,伸出手道:“许小姐。”
基于基本的礼节,许昭昭也伸出了手,回握道:“你好。”
见两人打了招呼,两位前辈便去向其他地方。没有了旁人,这个男子还是迟迟没有放手,目露色光,道:“许小姐,我叫陈轩。”
“你好,陈先生。”
许昭昭脸上浮现出几丝尴尬和不自在,直到他松开手时,才消减了些。
“来来,坐这。”
没等许昭昭转身离开,陈轩便挥手指了指身边的座椅,要许昭昭坐在他身边。
“陈先生,这不妥。”
许昭昭蹙起眉,已是有些不适。
“没事的,许小姐坐这。”
“陈先生,不用了……”
……
两人这番小动静在偌大的大堂里并不显眼,却有两人同时都注意到了,一个是林南乔,另一个则是秦谨言。
林南乔向同伴打了个眼色,抽身到陈轩旁边,道:“陈先生,我和昭昭一同在这里入座吧。”
他故意将昭昭二字说得温柔亲昵,显然有要这个陈轩误会的意思。可没想到这个陈轩脸皮厚,不太当一回事,反而道:“那便一起坐吧。”
林南乔故意坐在二人中间,陈轩却又起身坐在许昭昭旁边,此番的意图欲盖弥彰。
既然如此不要脸,林南乔也没了法子,这个陈轩好歹是陈老总的儿子,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可就麻烦了。
许昭昭却是如坐针毡,这个陈轩如此不要脸,待会指不定要做出什么。
陈轩之流,秦谨言更是厌恶至极,曾经他没有护好昭昭,险些让昭昭涉险,如今却是无法护好昭昭。若他可以在这个世界,绝不会让昭昭受这份委屈。
果然,陈轩意图不轨,开始倒一杯杯酒给许昭昭,企图灌醉她。许昭昭自知自己的酒量不行,已推脱一二,可难免还是饮下几杯。
烈酒不同于平时喝的果酒,一入口便是辛辣,许昭昭难受地蹙起眉,但还是不得不饮下。
渐渐的,微醺的脸蛋上浮上红晕,而陈轩的手也开始不干净了。
他的手借着扶她,有意无意地想要放在许昭昭的腿上,意图轻薄于她。
若是有人能看到秦谨言的面色,必是沉得快要滴出墨来,他试图折了陈轩的手腕,身上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这是用他的魂魄来对抗现实的□□,如同以卵击石。
许昭昭已经再三阻止,奈何陈轩作为男子力气大,想要动手时,她根本反抗不了,急得泪光在眼底打转。
许昭昭甚至几度想起身离席,但陈轩又假笑着把她劝下,而林南乔碍于在公司还要继续下去,只能是阻挡一些明面上的动作,不敢因此翻脸。
陈轩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之前只是假装不小心擦过,现在手掌慢慢靠近,企图整个覆上去,边道:“许姑娘,若是乖一些,以后自然少不了奖金。”
许昭昭抓着他的手腕,额上泌出了些细汗,可绕是如此,也不能撼动半分。
眼看着就要得逞,突然陈轩大叫一声,身子诡异地往后折,手腕竟生生脱臼了。
明明没有人碰他,他却莫名其妙感受到一股极沉得力量锢着他的手腕,另一边踢向他的腹部。
他一时吃疼,从椅子上滑下,西装扣子也崩烂几颗,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狼狈。
许昭昭即刻起身,脸上快要绷不住的笑勉强地坚持了一下,道:“陈先生可能胃疼,我去外面叫个救护车过来。”
转身便快速离开,林南乔见此,急忙跟上,等出了酒店,才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几欲给许昭昭披上,道:“昭昭,我送你回去吧。”
可这一回,许昭昭却是抬手挡住了,像是避开一样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泪光已经忍下,道:“学长,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林南乔看着面前的女子抿紧唇边,显然是不愿他在身边,便也尴尬地笑了一下,道:“若你等一下需要我,便打我电话。”
“好。”
许昭昭面上冷静自持,似是已经缓了过来,只是单纯想要走走。
见许昭昭的步子仍旧镇定,林南乔回头看了几眼,便又转身回到酒店中,处理刚刚的闹剧。
初春的日子还有些寒凉,沿着湖畔慢慢走着,昏黄的灯光将少女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等旁边的人已经少了,许昭昭才忍不住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了出来。
刚才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令她恶心不已,可却是无可奈何,就像是陷入泥潭的人,怎么挣扎都会越陷越深。
她相信身边一定有人也注意到了,但没有人敢出手帮她,没人敢得罪这个二世祖。
无助、痛苦、委屈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难受不已。
只有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才敢将之宣泄一二。
忽然,一阵淡淡的竹香萦绕在她鼻尖,一个身影停了她的面前,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方洁净的手帕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男子的手指纤长,白得几乎透明,一方手帕在他手中极为赏心悦目,许昭昭不禁自相羞愧,如今她脸上的妆定是花了。
她没有抬头,还有些警惕。过了片刻,见对方只是好意,便接过手帕,闷闷地应了声:“谢谢。”
小姑娘小小一团在地上,低低的抽泣声不住地牵动着秦谨言的心神,他脸色惨白,另一只未触巾帕的手紧握,指尖刻入掌心。
刚才在陈轩倒地的那刻,他的身子也往后撞,四肢百骸像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他为了阻止陈轩,耗尽了大半的精魄,恐是大损。
如今还能看到昭昭,不过是最后一丝毅力在坚持着。
许昭昭的哭声渐渐弱了,缓下了情绪,才敢慢慢站起身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玉冠高束,负手而立,淡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好像和很久之前她醉酒时看到的那个身影重叠。
即便是身着古装,与周遭的人不同,但男子的气质出尘,倒未显得突兀。
可她毕竟不认识眼前的人,不好意思道:“我弄脏了你的手帕,要不我赔你新的手帕?”
小姑娘的眼睛哭得红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是坚持,就像对待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想要还了这个人情。
秦谨言压抑着眼底的苦涩,摇了摇头,转而温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男子的声音温和,似是春风拂过一般,意外的化去许昭昭身上的伪装,她的泪珠没有忍住又落了下来,砸在了秦谨言心上,生疼生疼。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甚至比刚刚哭得更厉害了,泪珠渐渐打湿了巾帕。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秦谨言不由自主地长开手臂,想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抱紧她,可快触及时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春夜的风渐渐平息,等许昭昭彻底收拾好情绪之后,刚才还在她眼前的男子已然消失,仿佛又是她的错觉。
唯有她手上哭湿的手帕证明他曾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下期预告: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