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的是少年似远山般的长眉,高挺的鼻梁,眉下是一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眸,正深深地看着她。
许昭昭忽觉一阵恍惚,眼睫轻颤,只以为她仍在梦中,甚至还不自觉地亲昵凑近了些。
直到凑近了她才发现她手下环着的是温热有力的腰腹,还能感受到薄衣下的肌肉纹路,顿时脸红得快要不敢直视少年。
明明她昨夜还专门择了一个角落睡,怎得醒来时竟抱着阿谨,还……抱得这么紧。
不过刚睡醒的阿谨,没有了身上的压迫感,乌发散开,反倒是意外的有点可爱。
许昭昭急忙捂了捂脸蛋,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个。她立刻闭上了眼,假装刚才只是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一瞬,佯装再度睡过去一样,身子一点一点往后挪。
这般她醒来的时候也好解释得多,她只要醒来时没有抱着阿谨,从前的就都不作数。
小姑娘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一切动作过度得极为自然,可白皙的后颈染上的嫣红还是暴露了她,她一点点地挪着,却未想到撞着了结实的手臂。
手臂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再也装不了了,只好老老实实地睁开眼睛。
正好对上少年微有兴味的眼眸,似乎他已将刚才她做的那些小动作收入眼底,脸上是又羞又恼,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躲了?”
少年倒是好心情,轻笑一声,问道。
许昭昭见他都知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利落地坐起身来,闷闷地道:“不躲了。”
出的糗都在这时出尽了,她的手撑着下巴,露出几分苦闷。
见逗着了小姑娘,秦谨言微微一笑,收回了手,道:“好了,今日可得出去一趟呢。”
经秦谨言这么一提醒,许昭昭才记起来,昨日他们是遭了刺客,阿谨干脆将计就计,暂且与她待在此处,还不知外头的人会作何反应呢。
顿时,许昭昭的神色严肃起来,道:“我们要去何处?”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手指已经小力拉着秦谨言的袖子,眼里藏着浓浓的担忧。
秦谨言看到了她眼里的不安,反握着她的手,手心温热,轻声道:“去蒋家。”
白云卷舒,散布天空。才过灯火节,人们还留有余兴,两旁的花灯并未完全撤去,小贩们早早地带着笑意叫卖东西。
并不显眼的两人正如普通百姓一般走在街道上。二人都经过了一番容貌掩饰,打扮成一对年过中年的夫妇。
男子身子高挑,身着朴素的麻衣,在眼尾描上一些细纹。身旁的夫人也以头巾绾发,掩去几分容貌的娇艳,手里拿着一副对联,站在蒋家门口。
“你们是何人?”
蒋家守卫森严,几个士兵将二人拦下,横眉问道。
男子先上前学着样子笨拙地拱拱手,弯腰道:“昨夜蒋小姐来我的小店猜灯谜,拔得头筹,奖品便是这副对联,可蒋小姐离去匆匆,忘了取这对联,今儿我特与娘子来将这对联送还给蒋姑娘。”
男子的声音故意放沉,时而转头看着同他一道来的夫人,黑眸含着情意。脸上质朴的笑意仿若真只是一对寻常夫妇,为了送这对联,才特来蒋府。
“真的?”
士兵看这个男子长相干净,行礼却还不大熟练,心中已放下了一半心防,但仍旧问了句。
“千真万确,若是不放心,我们夫妻二人可以不进府中,让蒋府的丫鬟将这副对联取给蒋小姐。”
男子态度诚恳,倒也不恼那个士兵仍旧还有疑心。
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士兵自然乐意,不一会儿,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小丫鬟,接过这副对联,往府内走去。
蒋依柳的贴身丫鬟接过了对联,轻叩屋门,疑惑地看着手中的对联,说道:“小姐,外面有一对夫妇说小姐猜灯谜时,忘拿了奖品,是一副对联,小姐可要看看?”
“奖品?”
蒋依柳同样一愣,她昨日哪有得到奖品,这凭空多出来的对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拿来看看。”
蒋依柳思忖片刻,不得其解,应道。
丫鬟听了之后,便拿着对联进了屋。红底黄字的对联看得甚是喜庆,可这一眼看过去,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仔细一琢磨,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这字太过眼熟,还有这对联,取用首末四个字的谐音,凑起来便是“谨言拜见”。她柳眉轻蹙,飞快收起对联,推开屋门,忙道:“那对夫妇可还在府上?”
送对联来的丫鬟和守门的府兵对视一眼,而后低下头,几分心虚道:“小姐,我们没让这对夫妇进府中,小姐的意思是?”
“还不快快把人请进来。”
蒋依柳有些急了,语气飞快地说道。
难得看到小姐如此紧张,那些府兵更不敢怠慢,连连打开府门,请门口那对中年夫妇进府中,心里却是奇怪。
这两人衣着不过寻常百姓,只因为送对联一事,小姐便如此看重?
被邀着进了府,秦谨言还是装作一副实诚的买灯笼老板一样,说着昨日灯谜取了几个,而许昭昭也顺带夸了夸这灯谜难猜,蒋家小姐能猜出这么多,很是不易。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的,真倒像是一对卖花灯的夫妇。
见两人这般,丫鬟们的疑心也被打消了。许是小姐痴爱猜灯谜,恰好遇到灯谜的老板才会如此看重。
直到三人进到屋内,屋门掩上,适才还是中年男子的声音才徒然一换,变作清朗之声。
秦谨言顿了顿步,朝蒋依柳郑重地鞠躬,道:“多谢蒋姑娘能帮这个忙。”
“不必多谢,想必秦公子和许姑娘是来找我爹爹的吧。”
蒋依柳也跟着福身回了个礼,看到秦谨言眼中的谢意,却仍旧有着保持分寸的疏离,她压着唇角边的苦笑,低声说道。
昨夜常德侯失踪的消息,她有所耳闻。在灯火节上,她也正巧与二人有一面之缘,起先听到流言她是有些惊慌,因为那些血迹正在他们分别之后,秦公子和许姑娘走去的方向。
可转念一想,却又莫名觉得秦谨言不会这么快被这些人所伤。秦公子这人行事谨慎,虽时常是以命作为筹码相搏,但每一步都是他算好的。
尤其是爹爹下朝时,总和她说秦公子的故事,她便更加笃定了这样的想法。
果然,他和许姑娘都没死。
既然蒋依柳已知道了他们前来的意图,秦谨言便也不绕弯子了,点头道:“不错,这次和昭昭来,正是要见蒋大人。”
蒋依柳点了点头,亲手倒了两杯茶水,而后道:“爹爹刚刚下朝,劳烦两位还得在此处等一会儿。”
她明白,侯爷遇刺之事背后定不简单,而能让秦公子特来找爹爹的,必定不是小事。
“多谢蒋姑娘了。”
秦谨言稍一垂眉,又是一个拱手。行礼做得分毫不差,与先前在府前拘谨行礼的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许昭昭莞尔,突然想起什么,也向蒋依柳一鞠,道:“当日赏菊宴,依柳帮我的恩情还未来得及答谢,此来谢过蒋姑娘。”
这份恩情她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暂搁着,今日来蒋府,正好能谢蒋依柳的恩情。
面前两人连番向她道谢,默契得连动作都极近相似,蒋依柳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莫名有些羡慕。
同为女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昭昭也心属秦公子。但她若是昭昭,断然做不到毅然留在秦公子身边。
她离不开蒋家,依附于蒋家,她也怕没有蒋家的支撑,自己什么都不是。
正当她想腼腆应下时,屋外却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不用她出去瞧,便也知道,这就是爹爹回来了。
蒋依柳神色一振,道:“我去将爹爹引过来。”
没过一会儿,蒋将军便纳闷地随着女儿来到屋中,口中还在疑惑道:“柳儿说的是谁?爹爹怎么猜不着。”
蒋依柳灵巧地眨眨眼,拨开珠帘,道:“这就是要见爹爹之人。”
珠帘内,一张经过伪装,容貌已过中年的男子站在他面前,蒋将军一愣,还未认出他,等二人的视线对上,看到那双带着狠戾之色的眼眸,才顿时恍然大悟,抱拳道:“侯爷。”
这样的眼眸,和这周身的气质世间少有,普通人要么是藏了怯懦,要么是只剩鲁莽。
“蒋将军。”
秦谨言也顺着回了个作揖,疏离的眉目终于多了些笑意。
侯爷遇刺的消息,他有所耳闻,今日上朝,不见侯爷现身,朝堂众臣已人心惶惶,谁料,回到府中,侯爷正好在他蒋府之内。
虽然侯爷未死,是个好事,但他出现在蒋府,必定说明此事棘手,且定与出兵有关。蒋将军也不费时间再客套,几分恭敬地说道:“侯爷明说。”
一个大将军从来都是自骄自傲,此时对着一个少年态度恭敬,是少有的。但蒋将军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于秋猎时赏识这个少年,后来少年历经苦难,如今坐到了侯爷之位,再以雷霆的手段肃清秦家余党,这份手段和毅力,他佩服不已。
这时,他注意到,同秦谨言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姑娘,一直从容地看着他与侯爷,不急不躁。蒋将军思索片刻,目中多了了然之意,问道:“许阁老的孙女,许姑娘?”
“是。”
许昭昭也跟着点头,蒋将军好眼色,能这么快便辨明了他们的身份。
听到许昭昭应下,蒋大将军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目光从下至上扫过她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