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应允(1 / 1)

夜色鸦黑,层层云片像是泼墨溅出的墨汁一般,笼罩着整片天空。

于侯府,少年正手卷着一捆白布,给自己的臂膀处上药,伤口不深,但依旧染湿了两盆清水,换下的白布上血迹明显,长长的一片,明显是刀划破了一道口子。

一个近身护卫看着盆中晕染着不少血,担心地问道:“侯爷,要不要请个大夫?”

面前的少年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而后又低眉,沉声道:“不用,你们都出去。”

这几个近身护卫是他的爹爹特意为他挑的,护他周全。可他能看得出来,西平国的人并不服他,而这几人也只是看在他爹的份上,多操一份心。

如今西平国国君看在他爹身上有宝成公主的血脉上,对他爹恭敬有加,他爹也确有统军之能,西平国一半的军权握在他爹手中。此次也是他爹向西平国国君提议,与其两国爆发战争,伤及百姓,不若由秦谨言领着一小批西平国的骑兵进京,瓦解秦朗的势力,那么就凭剩下的成帝,根本不足为惧。

西平国国君答应了,调了三千骑兵于他手中,可许多人看他年岁不大,又无作战的经验,且还有一半外族的血脉。虽然表面不说,但私底下常窃窃私语,暗讽稚子何能。

此次的刺客,全都在被抓的那一刻便服药自尽,根本套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而且在秦谨言手下还放走了一个刺客,西平国的人对他们现在的主子愈加不满,就连几个贴身护卫默默走出屋中后,都相视一叹,他们都不知道少年究竟要做什么。

“陈副将,侯爷下一步要如何做?”

底下的一个守兵见他们从屋内出来,便问道。

被称为陈副将的男子摇了摇头,道:“侯爷只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顿时,底下人声鼎沸。

“这个侯爷到底要做什么?封侯之日那些人都明目张胆成这样了,他竟然还让我们吞下这口气。”

“就是,要在西平,爷早就拿着个大刀,冲到那个叫秦什么朗的脑门上了,怎会受这个窝囊气?这个秦谨言到底行不行啊?区区一个苍云王朝长大的小子恐怕都没杀过人吧?”

此人嬉笑的模样引起周遭的人哄堂大笑,西平国是马背上的国家,他们都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性子粗犷豪迈,瞧不起苍云的人阴险狡诈,只会搞阴的。加上他们今日死了几个弟兄,心中正是一阵闷气,正愁无处发泄。

见这些人笑作一团,陈副将压下声音,严肃道:“好了,肃静!侯爷他自有安排,不要在私下妄议侯爷名讳,否则军法处置。”

陈副将行伍出身,在军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他一出声,底下的人都收了声,四散开来。

这些人都回去后,陈副将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仍光亮的烛火,目中复杂,停顿片刻后,接着也准备去休息。

忽然,一个奴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方向正往侯爷所处的屋子而去。

“有何事?”

陈副将拦下那个奴仆问道。

陈副将浓眉大眼,苍髯如戟,一出声极像过年边贴门边的守门神,那个奴仆被吓得双腿发软,颤抖地指了指门口,说道:“将军,侯府门外有个小姑娘,说要见侯爷一面。”

这个时候,有人来侯府?陈副将眼中有些怀疑,边抬步走向门口,边说道:“你先进去通报侯爷,我去看看这个姑娘。”

“好、好。”

那个奴仆应道。

他才刚应了两声,陈副将就已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府门边。

他毕竟是主君交代协助这个少年的,他不清楚这个少年能力如何,为保万一,他还是多操这份心,为他把关一下来府之人。

威严崭新的候府府门缓缓推开,面前站着的确实是一个穿着浅粉小袄的小姑娘,头上还扎着两个发髻,容貌昳丽,看着年龄不大,像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娃娃。

她身边还跟了个丫鬟,丫鬟手上拿着一个灯笼,照亮了两人足前一方地。京城的雪融成了水的这几日是格外寒冷的,可这个小姑娘仍是手捧一个小的手炉在门外候着,神情并未有丝毫不耐。

还未等陈副将开口说话,小姑娘先是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将军,小女是许家的许昭昭,有事想见侯爷一面,劳烦将军能通融一下。”

她知道此时深夜来找秦谨言,必会引来怀疑,只是要是今夜不来,待到明日早朝,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小姐,你都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你的身子……”梅儿替小姐不平,本来近段时间小姐的身子便不好,还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她都觉得手脚发寒了,小姐岂不是更加难受。

“梅儿!”

许昭昭止住了梅儿的话头,梅儿不满地嘟起嘴。

陈副将虽然在西平国的将领,却也听过许家的名声,许家曾出一位将军,两代阁老,若不是许家还在苦苦坚持,或许朝廷早就沦为秦家的掌中之物。

他心底还是佩服许家的风骨的,许阁老能坚持到现在,手握不少秦家子弟贪污腐败,官宦勾结的罪证,正是因为许家不想百姓遭苦,甘愿成为成帝的一个挡箭牌。

陈副将见小姑娘已冻得指尖发红,也不忍再让她等在门外,便摆手让两侧的奴仆下去,道:“许姑娘先进来吧。不过许姑娘又怎知我是一个将军,而非一个士兵的?”

他有些好奇,他跟着常德侯身边时,已将外头将军的铁甲换下,看上去应与普通士兵无异。

许昭昭的目光划过陈副将的腰侧,忽而淡笑道:“将军,你每次收回手时,都会下意识摸过腰侧,而唯有成将的人才能佩戴腰侧的长剑,所以小女猜你非士兵,而是个将军。”

听之,陈副将微微一愣,手真又无意识地摸过腰侧,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手又收了回去,朗声赞叹道:“许家出来的人果真厉害,小小年纪便能观察入微。”

许昭昭轻轻颔首,以表谦让。

而在不远处,刚刚通报侯爷的奴仆正小跑跟着大步走来的少年后边,喊道:“侯爷,外边冷,你伤势未愈……”

可少年的步履不停,眉间轻蹙,在见到小姑娘的那刻,眉心蹙得更紧了,目光似有责备,道:“昭昭,你怎么来了?天寒,你的身子还正虚弱……”

尽管他这么说着,但手上仍旧将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拢在她身上,把她裹得紧紧的。

陈副将见侯爷是识得这个许姑娘的,便也不再打扰了,默默退下了。

外面寒风掠过,许昭昭下意识便伸出手拉紧了大氅的衣边。秦谨言见她如此,也不便再在外头待着,领着她进了他的屋子。

梅儿跟着两人身后,屋内添置了暖炉,才进屋,她便放下提着的灯笼,手拢成一个圆心状,对着哈气。

屋内宽敞,左侧便是一张木桌和几个椅子,秦谨言正想扶着许昭昭坐下,却被她轻轻挣开。

“小女见过侯爷。”

小姑娘身上披着的还是他那身墨色的大氅,却是正儿八经地朝他行了一礼,故意带着疏离。

见昭昭这番姿态,秦谨言又何尝不知是昭昭生了他的闷气,他的手掌握向她的手臂,将她扶起,低低地说道:“昭昭,是我错了,让你在外头等了这么久。”

少年的眼睫微眨,身上凌冽之气都软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像是一个怕被人抛弃的狗狗。

梅儿脸上满是震惊,她没想到原来秦公子与小姐相处时竟是这样的,身上的冰冷都卸了下来,跟对她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好不好?

许昭昭却还是紧抿着唇,摇了摇头,道:“阿谨,不是这件事。”

秦谨言微怔,稍一思索,说道:“昭昭你知道了?”

“嗯。”许昭昭点了点头。

“知道了什么啊?”

梅儿听得糊里糊涂,怎么这两人说话像是打哑谜一样。

看着小姑娘那双渐渐开始泛红的眼眸,秦谨言轻轻叹了一声,道:“昭昭,京城不安稳,你身子虚弱,不宜留在京城。师父离京,有许阁老在,你是最安全的。”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握着昭昭的手,像想到了什么美好之物一般,眸光微亮,转而说道:“但,昭昭,等秦朗之事一结,京城安稳下来,我会去寻你的,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到时候,他便可以有了资格上门提亲,与昭昭相守,日后昭昭再不会受到委屈,而师父也能安稳地过着晚年。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化作微弯的眼尾。

这也意味着,他不能死,也不能输。

看到少年明亮的眼眸,许昭昭微微低下,眼眶微湿,她甚至不敢看少年的眼眸,唇瓣嗫嚅片刻,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若是她随之离开京城,过上不久,她便会消失在这世间,而他将再也寻不到她,甚至没有人记得她。

小8提醒过她,因为她已错过了最佳离京的机会,等她死后,这里的所有人的记忆都会纠正回原先的时间线。

比如,她现在已经死了。

再比如,她并非是少年护着出京的,而是在秦子轩之事后,惶惶受惊,逃出了京城,不久因心神纷扰而病逝。

“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见昭昭的眼尾越来越红,泪珠不断流下的模样,秦谨言心中微微一疼,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少女的手指小力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可是阿谨,我想留下来。”

秦谨言只当是昭昭一时赌气,柔声道:“昭昭,即便是我想让你留下来,阁老也不会同意的。”

没想到,小姑娘却又是摇了摇头,说道:“爷爷已经应允了。”

爷爷不仅应允了,而且还……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昭昭马甲的人+1

第一个知道昭昭马甲的是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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