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照得内头敞亮,放置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药瓶,而床上空无一人,桌子旁边也没有人。
而在床的旁边,一个光线略暗的角落,少年正坐于地上,双手手臂搭于膝盖处,而其中一只手手指微弯,拎着一个酒瓶。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后背上的血渗了出来,一条条一道道连成一块,极为可怖。他发冠未束,乌发长长地披散下来,半掩着面,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酒瓶中的酒水被轻轻摇晃,少年的眸光晦暗,唇色微有苍白,麻木地仰头饮下一大口,清亮的酒水顺着他的薄唇滑下,滑至他的下颚,流过锁骨,最后没入衣衫中。
这样子的秦谨言,许昭昭很难与前些日子她所见在黄榜之下长身玉立,沉稳含笑的少年联系起来。
如今的他充满着陌生,而她……似乎看到了秦谨言的另外一面。
许昭昭慢慢走近,见到他轻轻阖眼,又要抬手饮下一杯,她飞快地伸出手,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微微用力,不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小姑娘的手心温热,他却觉得烫得他不敢回握,酒水回荡在酒瓶的内壁,发出汩汩的响声。秦谨言慢慢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那样的目光,许昭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掺杂着一瞬间细微的喜悦,不过迅速被强忍的痛苦所淹没,最后化作浓浓的绝望,低垂下头,不再看昭昭。
短短的几日,许昭昭不敢相信,一个连冬日都会勤于早起,眼中闪烁着光的少年怎么成了这样,还有他后背的一条条伤痕,她更不敢想在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谨……”
许昭昭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只能默默地抓着少年的手背,似乎只有这样,或许还能看到少年从前的踪迹。
可她却惊觉,少年的手心都发凉,凉得她心惊。
“昭昭……”
终于,少年嘶哑着声音开口,声音似从沙中滚过一般,也似久未开口的人难得一次出声。
随之他抬头看着许昭昭,唇角绝望地勾起,目光极为缱绻地滑过小姑娘的脸庞,似乎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无情:“你离开我吧。”
顿时,小姑娘脸色苍白了一瞬,接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少年的手背上。一滴、两滴…砸了下来,也砸得秦谨言心中发着疼。
他的薄唇轻启,像是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他想去安慰,可他最后目光慢慢暗下,撇开视线,没有再言语。
两人似乎僵持在了原地,小姑娘默默落着泪,少年撇开头,眉心皱起,手背上的青筋已微微凸起,开始发疼,可绕是如此,他已不似从前一般会停下来,为她擦去泪水。
过了许久,小姑娘终于开口,声音微哽道:“为什么?阿谨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我该是什么样?”
少年回过头,哑声道。他的双眸已慢慢染上淡红,似有痛苦在翻涌。
那一刻,否定,自厌的情绪已充斥少年的脑海中。
许昭昭眼眶微红,手却还坚定地握着少年的手背,说道:“阿谨是一个从不会自暴自弃的人,也是会温柔地牵引着我,让我……”
突然,未等她说完,少年猛地翻起身,扣住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抵于墙面,俯下身贴于小姑娘洁白的脖颈,启唇轻咬。
许昭昭一时愣住了,她的手臂被扣得牢牢的,动弹不得。而脖颈边传来的痛觉却在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少年身上的酒香不再是那样清淡,而是以极为有侵略性的方式包裹住她。
小姑娘皮肤细嫩,才轻轻一咬,便又留下了一个红痕,在上次印上去的地方又一次绽放。
疼使她眼中的泪花正要打转,少年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昭昭,你从来都错了。”
“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有无数次想把你弄哭,想在你身上的每处都烙下我的痕迹,不让其他人看到你的美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冷静,可细细一听,却能发现声音中的颤抖和绝望,他是在将原原本本丑恶的自己一点点剖给小姑娘看。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就像是在污泥里生长的小草,浸在污泥中,早就被侵蚀、污染,只是为了靠近他的月亮,他努力地伪装自己,包裹成一个她喜欢的模样。
可他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病态的人,他想把他的月亮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
如今他真真正正把丑恶的自己展露出来,不用他所猜,都可以知道,昭昭是绝对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人的。
这样也好,他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他曾以为自己已在慢慢积蓄着力量,等到某一天,就能与他们抗衡。
可直到那天,现实才在他面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秦朗随随便便一抬手,就能折断他未丰的羽翼,将他作为要挟的筹码,逼他心中在意的人妥协。
那日,秦朗逐步靠近娘,企图强迫于她。他在衣柜中发出了动静,故意分散秦朗的注意力,而后先发制人,踢开秦朗手中的剑。
这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深知被秦朗发现已无回旋的余地,转头拿过粗绳,想要将秦朗了结于此地。
粗绳勒住秦朗厚厚的脖子,秦朗即便想要挣扎,也无力挣脱开这么粗的绳子。更何况还有杀父夺母之仇横在前头,他已做好了杀死秦朗的准备。
正当秦朗已两眼翻白时,趁他不备,嘴笛一声,顿时屋内有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二十多名杀手团团围住了他。
原来,秦朗此人心府极深,阴险狡诈,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却依然存着疑心,次次前来都带着杀手,从未以一颗赤诚之心待之。
一时间,杀手将他团团包围,局势瞬间逆转,不过瞬息,他身上已负伤无数。
秦朗却并不满足,将他扣于地上,对他实施刀刑,逼着他娘屈从。
一刀一刀下来,汩汩的血注从他的伤口流出,他却没觉得有多疼,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娘因为他而屈服于秦朗。
可……他亲眼看到他的娘亲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最后咬着唇点下了头。
秦朗得意地大笑,俯身捏着少年的下巴,无视他眼中的恨意道:“早知道你这么好用,我应该早早用你来威胁映安。她之前表现多不喜欢你的模样,原来只是为了骗过我。”
最后又贴近他的耳边,幽幽出声:“你知道吗,你的存在只是会成为别人的软肋,你除了害别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血不断地流下,鲜红刺眼,一片血色模糊住了他的视线。身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也变得麻木,不知断了多少肋骨。
他企图爬起身,却是枉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因为他的无能而被秦朗带走。
他好恨,好恨自己的无力,如今秦朗更是将他的身世告知了成帝,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什么乡试,什么朝廷人脉,瞬息便化为灰烬……
他如今就是逃命的亡徒,是在苟活着的废物,他不要昭昭也沾上这份脏污。
果然如他所料,小姑娘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肩上慢慢变得湿润,那温热的泪水砸在他的肩上。
小姑娘的手臂也软了下来,不再挣扎,似是已经对他失望至极。既然如此,他也慢慢松下扣着她双手的手指,放在身侧,缓缓退开,道:“你走吧……”
少年的双手垂在身侧,腰背微屈,已不再有强占性,放开小姑娘,给她一个绝好的机会离开。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是他的小姑娘牢牢抱住了他。昭昭张大了双臂,怀抱住少年,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里。
少年微愣,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该用什么动作。而后又似猛然惊醒一般,想要小姑娘松开。
“昭昭,你再跟着我,就是要跟着我下地狱,你知不知道?!”
这番话再无之前平静的叙述,而是又急又气,想要小姑娘放开。
外面月色清朗,而室内却是不见天日。小姑娘终究是不敌他的力气,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
秦谨言这才看清了小姑娘的神情,她的眼眶通红,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紧接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身上的衣裙不复来时的洁净,几番拉扯之下,已微有破碎凌乱,却丝毫减却不了主人的美丽。
她的双眸含着泪,静静地凝着他,似是无声地抱怨。而后突然,她俯下身,手指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少年坐于地上,与站起来的小姑娘相比,矮了少许。他的领口被揪起,领口处淡淡的酒香也顺着绕上了小姑娘的指尖,慢慢而上,让她也沾染上他的气息。
而她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瞪大,脸上的泪痕未干,手指攥得发红,却也没有松手。
见如此,秦谨言以为她是要责怪他欺骗了她的感情,确实是他不该。
少年慢慢阖上眼,任她裁决,任打任骂,都由她。
可却没想到,耳边却响起略带哽咽的一声:
“我们站起来,打回去。阿谨,我陪你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下期预告:终于写到文案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