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子碰撞的声音和大夫的说话声交杂在一起,小童子忙忙碌碌来回走的脚步声也在耳边响起,渐而又远去,最后恢复一片寂静。
他仿佛置身于深海中,身子沉重得拖不起来,这次的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失去意识得太快,以至于有些反常。
忽然,身上的压制轻了许多,他勉强能睁开眼,可眼前的却是陌生的场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被无尽的血液浸满,宫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来回都是到处流窜的身影,偶尔有跑过他身边的人,不小心撇过头看了他一样,那种眼神似是见到了刑场上的刽子手一样,既是厌恶又是畏惧。
而畏惧要远远大于厌恶,导致眼睛睁大,害怕使得好几个人手脚发抖,跌在了地上。
他手上似乎拿着一把剑,剑下有一个滚动的头颅,血几乎糊住了这张人脸,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看清了是秦子轩的脸。
他能感到自己的耳边有一阵阵蜂鸣,也有一些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发出的警告:【你已违反剧情!!请赶紧停止!!】
而随着警告声逐渐加强,他的身体传来的剧痛也越来越明显,就像当时他曾尝试杀死苏袅时身上传来的痛苦,可在这个幻梦中的他似乎不在意地轻笑,目光扫过了面前的一切,最后一跃跳了下去。
“呼。”秦谨言猛地睁眼,心脏跳动越来越强,他不会看错,刚刚在梦中最后一眼,他好像看到了昭昭。
而小姑娘的目光似乎同样带着惊恐,甚至携着些陌生看着他,仿佛根本从未认识过他。
那样的目光,像是一根根冷针扎在他的心头,把最后一丝温度都封存了。
“哎,谨言,你可终于醒了。”
孔大夫压低了声音,将一碗汤药放在桌边。
“我这是?”
听到了孔大夫的声音,秦谨言渐渐回神,从床上支起身。这些陈设还是许府里许阁老专门为他设下的房间,看了孔大夫是特意来了许府一趟
孔大夫伸手向少年的额上探去,依旧没有起热,不由啧啧称奇:“昭昭那孩子赶来我的药铺,说你晕倒在地,可她诊断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让我前来,可是我给你探了脉,也试了温,并未发现你有什么异样。”
“孔大夫,我一睡睡了多久了?”
少年微微抬眸,看着孔大夫。
“你可足足昏了两天两夜,我听说你得了乡试第一,你别不会是高兴得晕了过去吧。”见少年醒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孔大夫也终于有心情打趣一番。
“多谢孔大夫了。”
秦谨言垂下眼眸,没有接下孔大夫的话头,他如今的思绪乱成一团,隐隐有要冲破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世界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的这次昏迷来得蹊跷,像是对他的一个警告。
“你要谢我,不如谢谢昭昭吧,那孩子两天都未睡好了,现在才刚刚睡着了。”
孔大夫往后示意了一眼,便收拾着瓶瓶罐罐,背起药箱向外走去。
少年顺着孔大夫的目光往他身后看去,不远处的罗汉塌上,正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孔大夫已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未吵醒许昭昭,而秦谨言也下了床榻,向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一大张罗汉塌上,小姑娘只占了小小一部分,整个身子蜷缩着,手臂放在茶几上,脑袋枕在上面,传出轻轻的呼吸声。
连在睡梦中,姿势依旧是防备的状态,这应该是极为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开了一半的窗子又吹起来冷风,小姑娘微微蹙眉,缩得更小,似乎他轻轻一抱,就能抱进怀中。
在这么一张小小的罗汉塌上就睡熟了,秦谨言轻轻叹了口气,走向窗边,关上了窗子。又转而走向那边挂着他衣物的地方,取了一件暖和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男子的大氅本来就大些,一下子便盖了个严实,许昭昭蹙起的眉间也慢慢缓下,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中。
秦谨言无声地坐在罗汉塌的另一边,慢慢看着小姑娘的模样。她已褪去了稚气,那双原先有些圆溜溜的眼眸也慢慢有了桃花眼的模样,睫毛纤长,似是微微展翅的蝴蝶。
一对形眉也渐而舒展,眉尾柔长,瞧着人的时候总会为之添上几分柔意。这样纯粹的美,似是虚幻,又与他梦境中,朝他投来陌生目光的昭昭相贴和,让他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这样的昭昭,是真的存在的吗?
她好像是上天对他的馈赠,才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如果一切,都是虚幻呢?昭昭会不会也只是他想象出来的。
经历了那场梦,他已觉得现在身边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一场幻境,而他只是被操控的人偶。
而他只要超脱了人偶的行动,便会有着惩罚。而他身边那些人也只是幻境中捏造出来的,对他好也只是他们作为木偶所需要的行动,或者是他们也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无法全部理解什么叫偏离剧情,他只能凭借着现在暂有的,联想到这个地步。
思绪纷乱如麻,少年抬手拧着眉心,思考了许久。
“嗯…”
小姑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微微一怔,慢慢又释然。
管他是不是木偶,或者昭昭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他只要能知道昭昭心慕他,他便知足了。
他转眸看向睡得正香的小姑娘,见她的长发散下,又被手肘压着,散成蓬绒绒的,还似小时候一般,趴着桌子便打起了瞌睡。
她眼下有些青黑,应是这几日都没用睡好,少年心中微微一暖,伸手正想揉揉小姑娘的头。
修长的手指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落在小姑娘的面上,似他真的在轻抚着她的面庞。可快到触到时,手指又堪堪收了回去,极快地收拢,错开了眼神。
他现在的把柄还在秦朗手里,随时可以被打成反贼,而他现在还太弱了,靠近昭昭,只会给她带来灾祸。
许阁老说的是对的,离开昭昭,才会对她好。
少年的眸中浸上浓浓的痛色,手指捏紧成拳。如今秦家势大,秦家的势力已占了半边朝廷,逐渐有吞噬皇权之势。
而他不过是一个新起之秀,且秦朗囚住了他的母亲,他想查当年之事难如登天,与秦朗对抗更是以卵击石,随时可以被秦朗折断羽翼。
他好恨自己现在太弱了,所有能走的路都被秦朗封住了。
他更恨从前愚蠢的自己,竟将杀了他亲父的人认作爹爹,还喊了他好多年的父亲。
现在他更不配留在昭昭身边了,他曾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带着些侥幸,而一面面的现实却硬生生打醒了他。
“阿谨?”
小姑娘慢慢从桌上撑着起身,眼中还有些微有刚睡醒的迷茫,似乎以为面前的是自己做的梦。
“醒了?”
少年敛下了面上的神情,似是还像之前一样。
“嗯。”
许昭昭刚醒,还留有一些疲倦,懒洋洋地伸了伸手臂,像是做了无数次一般,亲昵地拉过少年的手打算贴在自己脸边。
他的手心微凉,放在脸边格外舒服。
而这次却和之前不一样,少年轻轻一挣,脱开了她的手指。
许昭昭看着空空的手掌心,刚刚睡醒的脑袋还在卡顿中,微微怔忡。
她没发现少年的不自然,以为只是他大病初愈,身子还不大舒服。
不过阿谨这次的病很是奇怪,没有发热,没有受伤,面色如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就连她也察觉不出哪里不对,不过少年的血条却是忽然降到极低,她不得不寻找孔大夫帮忙。
少年晕倒的时候,她还正在补觉,只听到梅儿着着急急赶过来说秦公子从阁老的书房出来之后便晕了过去。
明明早上边还好好的,许昭昭趁着少年昏迷时,问过爷爷和少年谈话的内容,爷爷只说是这个内容只能由少年告诉她。
“阿谨,你和爷爷到底说了什么啊?怎么你一出来就晕了过去?”许昭昭渐而清醒过来,看向少年说道。
“只是说了些与秦家的旧事,我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了,才晕了过去。昭昭,我近来要出趟远门,时长未定。”他还没有找好什么说辞,只能移开目光。
他怕,一触及昭昭的目光,他便狠不下心了。
有点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许昭昭只当是秦谨言才初醒,所以会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而在另一边……
秦府,大公子的书屋。
他的手下因着路程耽搁,才将秦谨言已获乡试第一的消息告诉了秦子墨。
“大公子,属下先下去了。”
他跟了大公子好些年,但直到如今,他仍旧分不出大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到大公子不喜的五弟得了乡试第一,他本以为大公子面上会是愤怒的,亦或是烦闷的,却没想到座上的男子只是微微一愕,而后拿起一块玉石放在手心中把玩,眼中的兴味不断变浓,还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竟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生出些可怕。
秦子墨不急不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心情颇好,让他先下去。看了几眼手中把玩的玉石,想了半晌,转而又唤了另一个手下进来。
“我要你,在京城中传出流言,就说这个乡试第一的秦谨言,眸色原为琥珀色,现在使了妖术,暂且变回了黑色,而样貌酷似当年先帝下的六皇子,说不定是先帝的六皇子回来索魂了。”
“这……”
听到先帝下的六皇子,跪在地上的手下大惊,那可是前朝旧事,是宫廷中极为避讳的事,大家都知道,绝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及。特别是皇上还极为迷信,这样岂不……
见手下神色闪躲的样子,秦子墨不满地挑了挑眉,加重了声音:“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手下立刻连连应道,大公子喜怒无常,他不敢随便质疑。
“下去吧。”
秦子墨没了耐心,让他赶紧退下。
“是、是。”手下见惹得大公子不快,立刻爬起来,离开大公子的视线。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秦子墨将手中的玉石放在桌上,面上有着疯狂的笑意,声音幽幽:“五弟,为兄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要高兴哦,为兄可是等了很久呢。”
他斜眼看了看暗处那根已经弃了的骨鞭,又自言自语道:“真可惜,要是当时为兄折了你的双腿,现在说不定更加好玩了呢。”
他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中,有些阴森恐怖。
可惜,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期预告:鹅子能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