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悬挂的风铃被轻风吹得摇曳作响,揉碎春光,穿透窗边,映在少年身上。
在他背后,有一条长长的爪痕,从肩胛骨至腰腹处,已涂了几天的药水,可还是看到伤痕处极深,单是看伤口就能猜测到当时有多么危急。
少年背对着她,亵衣半披在身上,微微侧头,黑睫轻眨,掌心握着白瓷药瓶,似是对伤口的位置有些无可奈何。
有一瞬间,让许昭昭生了错觉,仿佛现在眼前这个少年还是那时候肩上受了伤却只能咬牙忍痛的小可怜,而非是如今许多人巴结的秦公子。
“昭昭……不愿吗?”
少年见她半晌还没动作,咬了咬唇,轻蹙眉问道。
见秦谨言要收回药瓶,许昭昭顿时才回了神,接过药瓶,轻轻沾上一点,抹向少年的伤口。
“疼吗?”许昭昭不敢用力,轻轻抹上去。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淡淡道:“昨晚之事,昭昭可记得?”
见少年面色淡然,许昭昭心底也松下一半,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诚实地回道:“我……昨日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到昭昭好似真的忘了昨日发生的事,少年衣袖下的攥紧的手指松下片刻,眼底深沉,不知是该失落还是应该庆幸。
“昨日……你不是去和蒋大将军喝酒了吗?还和蒋家小姐相谈甚欢?怎么又回来了?”许昭昭手下的动作慢了下来,再次说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
“啊…”
突然间,她的手腕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往前一带,正好少年微微垂头,与小姑娘四目相对。
深邃的眸目里清晰可见她的模样,给人一种眼中只余一人的错觉。眼眸实在太过明亮,许昭昭耳边泛着红,想要低下头,脸蛋边却被微凉的手掌贴上。
“昭昭,蒋家小姐与我没有关系。”少年眼神定定,神态坦诚。
“啊,这个不用和我解释的。”许昭昭想错开目光,掩饰住自己的心虚,这番好像少年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的眼尾却触上微有粗糙之感的指腹,长指摩挲着,带出一小片微红,让她逃不开。
“而且现在我只不过有个虚名,如今他们的结交不过是暂时的。昭昭,我还是一个人。”
少年微垂下眸,落下一片浅色的阴影,稍显落寞。
帐篷内清风拂来,少年身上的衣袍被吹得拂起又落下,最后了却无痕,孑然一身。
许昭昭瞧着心底微疼,秦谨言说的不错,现在他单凭猎杀独狼而受人赏识,但这些都是没有应诺的,等何时他出了事,想要与其结交之人随时都可以撇开关系。
秦谨言还不算是真正踏入仕途,目前的形式大好还只是暂时的,未来仍有许多未知的变数。
“嗯。”许昭昭点了点头,昨日心底泛起的那些酸涩似乎被安抚了下来。
见小姑娘应下,秦谨言一夜难安的心才渐渐落下,缓缓地松开了小姑娘的手。
眼尾处的微凉离开,许昭昭眨了眨眼,竟生出有些不舍。恰好她一低头,看到了少年姣好的身型。
之前只能看到后背还没那么大的冲击,现在看到少年匀称的线条,还有那没入亵裤的人鱼线,才刚下去的炙热之感又上来了。
许昭昭极快地往后一挪,看着地面缓了缓,岔开话题道:“阿谨,昨晚你有没有可疑之人?或者有没有人发现你真正的眸色?”
小姑娘无意说出的一声阿谨,让少年的脸边微微泛红,只可惜许昭昭老老实实地挪了回去,没瞧见少年的脸庞。
“没有。”少年清了清嗓子,低声回道。
若说先前他还有几分警惕,后来小姑娘说要离开他,还落了泪时,几乎扰得他心神大乱,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旁边。
“啊……那便有些麻烦了。”许昭昭小声嘀咕道。
“秦公子,许阁老让老奴给你传个话,回许府后,先请秦公子前去许府书房一趟。”帐篷外一个许家的奴仆抱拳说道。
“谨言知晓。”少年应道。
听到回应,奴仆应声而离开,却也提醒许昭昭药已经涂好了。
少年身上爪伤多,当时狼近战时,几次抓向他,但幸好及时涂药,应该不会留疤。
“药、药已经涂好了,你、你快穿上衣服。”不知为何,许昭昭总觉得帐篷内闷得她脸蛋烫乎乎的。
少年应声而动,修长的手指执起亵衣衣边,一点一点穿上,腰肩处的肌肉线条一点点被亵衣掩上,倒更有几分赏心悦目。
“我、我先走了。”许昭昭暗骂自己色/魔上身,竟又看了好几眼少年的身子,慌忙放下药瓶,心虚地快步离开。
看着小姑娘逃窜似的背影,少年目中含笑,低低叹道:“走得还真是快啊。”
秋猎结束,皇帝回宫,各家公子小姐也坐上马车赶回京城。
秦谨言扶着小姑娘坐上马车,自己拽着缰绳准备上马时,蒋依柳的贴身丫鬟将手中的字条塞在少年手中,之后低头离开。
他在掌中打开字条,上面写的字并不多,可内容却是让他眉头轻蹙,面色凝重,停下了脚步。
外头半晌没了声音,许昭昭掀开车帘,探头问道:“阿谨,怎么不上马?”
自从那时开口说了第一次之后,现在倒是越来越顺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样唤秦谨言时,他耳边都会粉粉的,煞是好看。
这次也不例外,少年轻轻一怔,将手中的字条揉成团之后,翻身上马,回眸道:“无事。”
可他这次眼底的凝重却没有散退,蒋依柳给的字条在暗示他,他的身世应该并非那么简单。但蒋家小姐目前不敢确定,也只能提醒他多留一份心。
看来,真如他所料,京城有人在一直盯着他。
回府的路程虽有些远,但较来时,已没那么不适,约莫行至两日,马车已行至许府门口。
天色暗沉,黑云压城,已有零星的雨点飘至短袄上。
许昭昭掀起车帘,探下身子,秦谨言已然站在马车边,撑着伞等着她下来。
两人似乎已成了默契,几乎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许昭昭伸手至秦谨言的掌心中,轻轻一跳,便下了马车,正打算吩咐梅儿先去准备些祛寒的糖水,却被少年拦下。
他转眸看向书房的方向,掌心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阁老让我前去书房,先不用备我的那份了。”
既然秦谨言被叫去爷爷那儿,许昭昭也索性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秋猎时,爷爷身子不大好,她帮爷爷换了熏香,也不知好转了一些没有。
许家书房。
秦谨言先许昭昭几步推开房门,却见许阁老肃然坐在木椅上,开口道:“跪下。”
爷爷的声音苍老,却又携着严肃。许昭昭头一次见爷爷如此认真地罚秦谨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谨言反而是眉目淡然,身板挺直地掀起衣袍,双膝跪地,无声地看着许阁老。
见气氛逐渐凝固,许昭昭担忧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走到爷爷身边,劝道:“爷爷,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阁老看到孙女,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下,但仍旧严肃道:“昭昭,此事与你无关。”
而后看着跪着的少年问道:“谨言,你知道这次犯了什么错吗?”
“谨言认为无错。”少年目光执拗,虽然跪在地上,但是丝毫不见屈服的意思。
“你就净护着昭昭!可你这次太过莽撞了!”许阁老一拍木桌,似叹似斥,几分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同时,窗外一道惊雷闪过,似是天公也在训责他,少年的眸色暗下,手指攥成拳。
秦谨言这孩子性子稳重,对京城形势看得清晰,不骄不躁,正是因为这点,当时才收他为徒,可这次着实令他意外。
当时圣上命他过去,帐内三皇子躬身道来他在秋猎场上的经过,其中提及秦谨言曾差些与他打斗,虽未细说,但显然圣上龙颜不悦。
三皇子为皇上盛宠之人,竟还有人敢与三皇子打斗,那便是等同于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况且从三皇子口中道出,必然美化了自身,更令圣上不悦。
而叫许阁老前来,也就是在暗示许阁老要如何处置此事。
许阁老先前暂以秦谨言身上伤势未好为由,拖着没有惩罚少年。如今回了京城,必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谨言这次必跪不可。
“谨言,你平日性子并不急躁,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何偏偏对上三皇子呢?”许阁老甚是不解地捏了捏眉心。
“阁老罚吧。”
少年微低下头,沉声说道。
他即便跪下,却仍似挺直的松柏,不折下半分。
他明白许阁老的为难,能在圣上面前拖到今日才罚,已是尽力了。
可若是再重来,他依旧会这么选择,即便无人理解,也没有关系。
“哎,你好好想想吧。”
许阁老一拂袖,想要斥责,但看到少年的模样,却又骂不出口。
谨言这孩子性子倔强,若非自己想明白,别人是劝不动的。况且这孩子这次的冲动也是为了昭昭,身为昭昭的爷爷,他该感谢。可作为秦谨言的老师,他却清楚,现在树敌于后面是大大的不利。
少年轻抿着唇,神情却是倔强。即便膝处伤势还未好全,已有微微痛感,但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已经漠然。
“砰—”
意料之外,突然许昭昭双膝跪下,目光坚毅。
“昭昭!”
秦谨言先许阁老出口,面上不似刚才般淡然,冷眉轻蹙,不赞同道。
许昭昭看了一眼少年,双手交叠于额前,往下一磕,道:“爷爷,这事是由我而起,我陪阿谨一起跪。”
“昭昭,这事与你无关。”许阁老拧起眉心,重声道。
“爷爷,昭昭也以为阿谨无错。”小姑娘又是磕下一头,掷地有声。
昭昭认为他无错?
秦谨言不敢相信地抬头,心底竟是百味交杂。
外头阴雨密布,寒风凛冽,冻得人心中发寒。许昭昭今日身穿白绒小袄,绒上已沾了不少雨点,却不曾让她退缩。小姑娘的背影却似耀眼的烈火,照进他溺于深底的心思。
“好、好,那你们俩都好好想想。”
许阁老一时气结,一个孩子胡闹就罢了,现在两个都一起来。
“梅儿,他们想不明白就不给他们东西吃。”许阁老怒而出声,转身离开。
梅儿看得出阁老盛怒,只能等阁老走了之后,给小姐撑着伞,说道:“小姐,你是何苦啊?”
少年也微微侧目,等着小姑娘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下期预告:鹅子初知女鹅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