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空黑得不见繁星,沉闷得快要浸出墨来。
河畔边,一个少年嘴角勾着一个阴冷的笑容,浅色的眼眸似透亮的琥珀石,未带丝毫情绪地俯视着地上的尸体。他的脸颊上还有未冷却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尤为瘆人。
在他足尖所抵之处,一个微胖的尸体横在地上,脖颈被撕裂开一道重重的刀口,血肉外翻,眼珠睁大,死不瞑目。
其余四人不敢再小瞧这个少年,原来刚才那副害怕的模样是他装来的。
才不过一个晃眼,田老二就死在了他们面前,而他们却连少年如何出的手都没看清。
几个人的头儿斜眼看向老二的尸体,他的血隐隐发黑,这个少年的刀上还淬了毒!
“小心,他刀上有毒。”男子压下斗笠,退后几步。
有了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把刀横在胸前,屈膝缓退。
同时也默默改变了站位,从之前一齐冲向少年改为呈四角包抄的形式。
少年似乎慵懒地瞥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停在沾上了点鲜血的斗笠上。
他的步子在众人还未察觉之时微微错开,对着那个斗笠的男子。
刀锋微鸣一声,众人面前只见一道紫影闪过,在其余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少年手中的匕首就已向男子的脖子划去。
“头儿!”几个惊叫,他们的头儿毕竟还是要比田老二心性沉稳许多,在少年袭来之际,他急遽后退一步,以大刀格挡住少年的短匕。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步,少年看似瘦弱,可短匕压下的力道极大,顿时他额角直冒汗,尖锐匕首悬于他的眼前,只差毫厘便能了结他的性命。
瘦个儿也被面前如此危急的场景吓得愣住了,少年身上的戾气太重,苍白的一张面上还滴着血珠,似是地狱里的魑魅魍魉,竟是一时吓退众人,无人敢上前。
“老三,愣着做什么?”斗笠下的瘦脸已是逼得涨红,手臂青筋顿出,一个一个字从齿间迸出。
“哦、哦。”瘦个儿这才惊醒,颤着手举起刀砍向少年的肩膀。
而秦谨言此时与那男子相搏,势均力敌,力道不得抽出,只能生生应下这一刀。
锋利的刀尖割破他绣着鹤纹的紫袍,暗红的血汩汩流出,与淡紫色交融。
刺进骨肉应该是极痛,却未想少年微微侧脸,似是毫无感觉一般冷冷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
“鬼啊!”
那双含着冷意的琥珀色眸子实在太过瘆人,让人毛骨悚然。少年挨了他这一刀竟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实在太过诡异了,瘦个儿一个慌神叫出,刀脱了手。
不知为何,见这个少年受了伤却面色不改,斗笠男子心中浮现出些不好的预感。
突然,少年的力道骤然变大,脸色也肉眼可见变得惨白,他的唇瓣被齿尖咬破,一点殷红留在薄唇上。
“啊—”惨叫声停在张大的口中,大片的鲜血洒出,溅到了少年苍白的脸上。
秦谨言下意识闭了闭眼,一片片还正温着的血喷洒在他面上,连同着眼睫上都挂着血珠,看起来更加妖异了。
杀人不过瞬息,瘦个人眼睁睁看着头儿稍一松懈力道,就被少年手中的短匕见血封喉,双眼也没了生气。
而暗夜下,已在少年手下死去两人,他身上的紫袍被大股鲜血浸湿,衣角往下滴着血,拖出一道由血铺成的路子。
头儿已死,剩下的人更是一盘散沙,慌乱无措地想要逃,怕得几次连路都走不稳,东倒西歪地四处逃窜。
可这次却没那么走运,他们本就心神大乱,抵挡的招数更没了章法,才不过半个时辰,河畔边又多添了几具尸体。
夜阑人静,忙活了一整天的小贩推着小木车归家,酒家老板也哼着小曲打着算盘,数数今日生意如何。
而在偏僻的河畔边,血腥味浓得令人皱眉,少年头上冒着冷汗,手掌撑在石墩上,重重喘气。
他左肩上不断有鲜血涌出,与那些贼人的血混在一块,一时让人分不清是谁的血。
等到最后一个贼人在他刀下闭上了眼,他才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左肩的刺痛一阵阵刺向他的四肢百骸,刚才一番打斗也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脑子钝钝的疼。
满地的鲜血,鼻尖可闻的腥味,似要将他也淹没至此。手心也渐渐麻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了这么多人,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他,慢慢倒在地下。
“呕~”到处都充斥着这种味道,令他作呕。少年狼狈地弓起身,背脊轻颤,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嗒—”一声鞋底踏到瓦砖的声音极轻,阴冷之意从足底到了心头。
秦谨言警觉地回头,一个黑衣男子像是等了他许久一样,手持骨鞭,黑纱掩面,唯独露出一双含笑的眉眼。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慢悠悠地抚着手上的骨鞭,轻轻笑出:“果然只有他们还是对付不了你的。”
那声音粗哑难听,一听就是用了江湖的手段,把真声隐去。
秦谨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适才一番搏斗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在他受了伤的情况下,再难与此人周旋。
“都说秦家五公子软弱好欺,如今看倒是故意藏拙啊,你说对吗?”男子悠悠地扬起骨鞭抽到少年身上,看似不经意的一甩,却是让少年吃痛地失力退后,身子撞向了石板桥的桥面。
“唔。”少年再无可抑制地闷哼一声,手指捂向左肩。
汩汩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滴在青色的石砖上。少年抬起眸,眼睫下眸光透着不甘,痛恨。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子并不想放过他,难道他今日便要命丧于此吗?
“啊,还真像一个不服输的狼崽子,真想折了你呀。”看着少年倔强的模样,男子掂了掂手中的骨鞭,眼里透着变态的笑意,一把甩了出去,正中少年的左腿。
“呃!”
骨鞭上立着一截截倒刺,割在皮肉之上似是被火燎一样,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
他的腿痛得快要没有知觉了,裤腿处流出一道道鲜血。
少年忍痛咬唇,丝丝缕缕的鲜血在昏暗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从唇角流下,眼前也模糊不清。
“你说,如果折了你这双腿,会不会比杀了你更好玩一些?”男子弯着眼尾笑着,眸里却折射出病态的光。
说着,他缓缓举起了骨鞭……
“娘,是之前那个哥哥。”一个清脆的童音兀地响起,让男子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个小男孩手中提着一盏纸灯,指着少年。
纸灯笼所绽放出来的点点光芒照亮了一小片黑暗,少年吃力地掀起眼皮,看到小男孩的脸,原来是那时候在医馆前他打算救起的小男孩。
看他的模样,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带着小孩子的好奇心指着少年。
男子见到还有这个小男孩在后面,动作有所收敛,将骨鞭稍稍藏于袖中。
小男孩的娘亲带着点责怪的语气,气喘吁吁地跟上小男孩,轻骂道:“哪来的什么小哥哥啊?跑这么快做什么?”
“娘,你看,这个不就是那个小哥哥吗?”小男孩懵懂地指了指,抬头问他的娘亲。
妇人不以为然地顺着男童指的方向看去,与黑暗里的那双眸对上。
在血泊里,少年捂着伤口,墨发缭绕,而有另一男子背对着他,看样子要杀人灭口。
妇人连忙抱起孩子,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少年,那双异色的眸淡淡看着她,似乎寄托着一丝希望。
而那个背对着她的男子还在那里,目中不善地看着她和孩子。
妇人露出惊惧之色,想起那个少年会带来晦气的传闻,她狠下心训道:“这个哥哥是坏人,我们走吧。”
少年微微睁眼,雾蒙中,男孩被他的娘亲抱着,慢慢走远,那点能带来几丝光亮的灯火也越来越远,只余下无尽的黑暗。
他突然想起儿时娘亲教他习字时……
小时候,娘亲曾指着手册上的字,问他:“小谨知道什么是好人吗?”
还是孩童的他摇了摇头,支着脑袋等着娘亲告诉他。
娘亲温柔地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道:“小谨,不去做坏事,在能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帮助别人就是好人了。”
“那小谨要做个好人。”小时候的他信誓旦旦地抬起头。
娘亲柔柔地弯了眉眼,应道:“好,我们小谨要做个好人。”
……
好人?现在听来却是讽刺可笑。他忽觉得十分无力,无论他做的善或是恶,最后还是落得一个名声。
甚至于那个关于他是妖物的传闻也是无稽之谈,他根本没有对秦子轩下手。
男子见没有了闲杂人等,眼中更是有嘲弄之色:“看来你真的可怜啊,没有人愿意救你。”
少年的眸色渐渐黯淡下来,心头逐渐冰冷,他所持的善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却是一个结局,倒不如从未有过善念。
凉风习习,少年脸上的血迹也慢慢干涸,他全身都是伤,血在从他身体里流出,双腿不受控制地轻轻发颤,已经痛到了麻木。
不知身体在疼还是心在疼。
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个蒙面男子再度举起骨鞭,准备甩向他。
这一击,他的腿应该保不住了。
而忽然——
耀眼的火,点亮了所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