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花灯会,柳氏广发请柬,所邀请的宗门人数比以往要多出足足三倍。秦淮城人来人往,客栈、酒肆、商铺、仙坊,各家各户都是提前数月就开始做准备,铆足了劲要迎接这场修真界久违的盛大欢庆。
崔望潮精心捯饬许久,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手持玉扇风流倜傥,满心期待地去会佳人,结果刚一进城就碰到了风初止。
风氏大公子的排场,那是崔府能比得了的吗?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尽就算了,弟子还全部穿得飘逸潇洒,走起来如晴空碧海卷白浪,惹得不少姑娘纷纷跑出来看。崔望潮被推来推去的,连个第一排都站不上……不过他也不想站第一排,只是觉得竞争压力陡然又大三分。
不远处的酒楼里,璃焕问:“你说我们要不要劝劝崔兄,天涯何处无芳草?”
墨驰拒绝:“要劝你去劝,我不去,万一又像上回,将他说成霜打的茄子,借酒浇愁胡言乱语,谁能压得住?”
璃焕:“……有道理,那我也不去了。”
墨驰往桌上丢了几枚玉币:“你慢慢等,我去东边仙坊里找阿刃与风兄。”
璃焕奇怪道:“我不能去一起逛仙坊吗,要在这里等什么?”
“我听说今晚柳氏请了不少人,你们家不参加?”
“参加,不过我不去,我叔父去。”
璃韵原本是不喜欢参加这种无聊闹腾会的,但今年例外,可能是因为被寒山金殿压制久了,他也想透一口气,于是脑子一热就答应了邀请。柳辞醉在接到通知之后,看在火焰峰共处过的面子上,精挑细选大半天,方才替璃氏挑出了合适的住处,位于城外远郊,周围花花草草的,看起来很清幽。
结果璃韵抵达后一看,却不满意,因为他觉得太安静了,这么安静,和在家里有何分别?于是璃氏的弟子赶紧跑去城里找新宅子,凭借面子东挪西挪,好歹挤出了一处空院。
空院位于秦淮城最中央,十分热闹,左边住着琉璃宗,右边住着金光门,对面住着百花谷,晚上歇息时,要是没将窗户关严实,估计能听到不少窸窸窣窣的私房话。
璃氏算贵客中的贵客,临时换了住处,柳氏的弟子当然要上报柳姑娘。
柳辞醉听完之后,手中的笔“啪嗒”掉在纸上。
弟子赶忙安慰她:“姑娘,璃氏并不是嫌咱们安排不周,而是想要住得热闹。”
柳辞醉震惊地想,我好像并没有把在火焰峰时胡乱编的故事写下来吧,为什么他们居然能凑得一模一样?
弟子又说:“璃先生与他们相处得应该还可以。”
柳辞醉:“……”
她当场就拎着剑去看究竟。
璃韵依旧是阳春面模样,细眉细眼,穿着蓝布长衫,扎着白色腰带。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融入满城热闹了,但还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坐在花灯下时,有一种脱离场景、生人勿近的孤寂漠然。
所以琉璃宗的霸道宗主也好,金光门的冷酷护法也好,或者是百花谷的神医,都不太敢主动招惹这位邻居,晚上吃饭也没邀请,三家私下结伴去了鸿鹄楼。中途恰好遇到柳辞醉,柳姑娘眼睛瞄了一圈,奇怪地问:“璃氏不是同诸位住在一起吗?”
金光门答道:“哦,璃先生像是有心事,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我们便没有邀他。”
那你们可比我想的差远了。柳辞醉继续往城中走。
因为她实在是漂亮嘛,所以沿途难免有人搭讪,各门派的少侠在她身后越聚越多,人人都拎着灯笼想送美人,就这么着,你挤我我挤你,逐渐有了浩浩荡荡之势。
璃韵正靠在院中软椅上,他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柳辞醉,以及柳辞醉身后庞大的灯火队伍,疑惑地问:“柳姑娘,何事?”
面对这将醒未醒的模样,柳辞醉已经脑补出了八千个字,但是不行,这样是不对的,于是她娇俏问道:“璃先生,怎么没同他们一道去吃饭?”
“他们?”
“就是琉璃宗的方宗主,还有金光门和尉迟神医,刚刚好像一起去了鸿鹄楼。”
“并无人邀我。”
“……那可能是无人敢打扰璃先生吧。”
璃韵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任由灯笼的影子在脸上明灭摇晃,他很瘦,很白,看起来就越发惹人同情,至少在柳辞醉眼中,是十分可怜凄楚的,好像一束落满了水滴的百合花——至于这束百合花是不是能一剑砍飞一座山,并不要紧。
璃韵冷冷地站起来,吩咐下人:“明日——”
“别啊!”柳辞醉打断他,“璃先生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这城中好玩的地方多得是。”
璃韵莫名其妙,谁说我要走了,我没打算走,至少在什么金宗主还是方宗主的没有解释清楚之前,谁都别想走,凭什么吃饭不带我?这让我璃氏的面子往哪里搁?而且我说我不吃饭了吗?我没说啊!璃氏院门大敞,我本人就端端正正坐在院中,这难道不是明晃晃的一种愿意同左邻右舍共同饮酒聚会的积极态度吗?那群人居然悄无声息就溜了,亏我还准备了好几个有趣的席间话题,真是岂有此理!
不阴阳,不行!
于是他尖酸刻薄,淡淡地说:“许是他们都要向神医讨什么秘药,不方便见人,更不方便被我知道。”
柳姑娘:“……”
实不相瞒,新的八千字已经在路上了。
眼看璃韵还有滔滔不绝之势,柳辞醉迅速往他手中塞了个灯笼:“走,一起夜游!”
“好!”身后的队伍掌声雷动。
璃韵:“我不——”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被挤出了大门,挤进了笑语声声的少年郎中。
“放肆!”
结果并没有人理他,也可能确实太吵,听不到。
街上华灯璀璨。
高塔绕云环,亭台落白鹤。
酒坛子从城东滚到城西,满街醇厚飘香。
璃韵跟在人海中,被踩了好几脚,看不上这浮夸浅薄的热闹。
但也没回去。
高处,谢刃正在喝酒,他余光往下瞥了一眼,觉得自己八成又醉了:“璃焕,那是你叔父吗?”
风缱雪也扭头往下看。
几个人仔细研究了半天,那个左手拿着灯笼,右手举着糖串的人,究竟是不是……算了,不用研究了,冰霜挂雪的表情,简直寡淡阳春得独一无二,世间谁能冒充?
璃焕懵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风缱雪笑一声,重新靠回谢刃怀中:“秦淮城,还真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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