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山峦都不高,一个个起伏连绵的小山包,在午阳下绿得分外可爱油亮,于是风缱雪又警告了一遍身边的人:“不许纵火!”
“知道,打个山猴子哪里用得着火。”谢刃跳上一块山石,炫耀,“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能提着它们的头到处跑。”
风缱雪:“……”
没人想听你穿开裆裤的故事。
七八岁的小孩,最喜欢的活动就是结群去打山猴子,跟过年差不多。拿着短剑,再学大人画一些错漏百出的符咒,遇到了就一拥而上,追得对方抱头满山跑。谢刃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向风缱雪介绍自己六岁时的“丰功伟业”,他曾让一只山猴子换上裙子戴上簪子,同另一名小孩成亲——当然了,“新郎官”肯定是被迫的,据说回去哭得几欲昏厥,从此见到谢府的大门就尿裤子。
风缱雪道:“坑。”
“我哪儿坑他了,是他先仗着自己年纪大,抢我的东西——啊!”
风缱雪轻巧地从上面跳过去:“我是提醒你身后有坑。”
谢刃哭笑不得地坐在陷阱里:“这哪算提醒,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过来拉我!”
风缱雪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谢刃还在坑里不肯出来,便道:“你几岁了?”
“十七啊,正因为十七懂事,才拉一把就肯出来。”谢刃抱起手臂,“否则若换作三四岁,没有十包八包糖来哄,我是肯定要在这里撒泼打滚哭上一天的。”
风缱雪站在陷阱边:“好,那你哭,哭了我就去给你买糖。”
谢刃抱怨:“你怎么总不给我面子。”他嘴一撇,看似要自己爬出来,却猛然一把拽住对方的脚踝,将人也拖下了陷阱!
“这样扯平啦!”
他洋洋得意地凑近对方,几乎要将鼻尖贴在一起:“下回还敢不敢骗我?”
风缱雪气定神闲:“敢。”
谢刃笑着揽住他:“我算是发现了,你的脾气居然比我还要倔,那现在咱们两个都在陷阱里了,是你先——”
话音刚落,便有一团黑影呼啸从天而降!
谢刃与风缱雪反应极快,双双拔剑出鞘,两道剑光在上方结成网,将黑影又给弹了出去!
一声嘶哑的惨叫传来!
两人御剑升至半空,就见方才那团黑影在被剑光扫出后,恰好又遭一支飞箭射个对穿,牢牢钉在了山壁上!垂软的四肢挣扎几下,很快就没了气息。
是一只高等级的凶妖。
谢刃吃惊道:“这玩意哪是山猴子?”
风缱雪猛然握紧他的手腕:“那些村里的孩子!”
谢刃正欲放出灵符去寻,远处却御剑行来一人,身材魁梧结实,手持金木长弓,而在他的肩上,还扛着一张流光金丝大网,里头装了少说也有十几名幼童,此时正在齐齐欢呼喝彩。
“……”
风缱雪还有些印象,问道:“是在仙船上要与你打架的那个人?”
谢刃想起自己“家里媳妇怀孕了”的鬼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道:“他是蜀山真人唯一的弟子,桑东方。”
风缱雪在青霭仙府时就听过桑东方的名号,知晓他四处游历斩妖除魔的故事,心里极尊敬。便上前行礼:“桑道长。”
“原来是你们。”桑东方也认出二人,“这山里跑来了五只凶妖,现已被我斩杀三只,剩下两只逃去了南坪,你们先将这些孩子送回去。”一边说,一边将金丝大网扔过来,谢刃赶忙伸手去接,但逍遥剑哪能撑得住这一群小崽子的重量,连带着他也一起摔了下去,叠宝塔一般摞了一堆。
风缱雪:“……”
桑东方:“……”
谢刃被压在最下面,叫苦:“你们别光看着啊,过来扶我一把。”
风缱雪道:“桑道长先去斩妖,这里交给我们。”
桑东方点点头,转身追去南坪。风缱雪将金丝大网里的小孩子们放出来,要带他们回村。但有句俗话叫七岁八岁讨狗嫌,哪有那么乖巧听话,全部嚷嚷着要再飞着去斩妖!风缱雪一个不注意,十几个人已经像小鸡崽一般跑得到处都是。
谢刃拍拍风缱雪的肩膀,另一手画出符咒,火光蛇形一闪即逝,将所有的孩子都圈在了里头,再也跑不出一步。
“放我们出去!”
“快点放了我们!”
“啊!”
叽哩哇啦的,吵成一片。
“放你们出去喂凶妖吗?”谢刃叉起腰上前教育,“都给我老实一点!快点回家!”
“不回去!”
“我们要斩妖除魔!”
“你讨厌!”
然后一边说,一边还要抓着土到处丢,搞得乌烟瘴气。
谢刃两步退出战斗圈,耳朵嗡嗡响,觉得这活可比斩妖累多了,扭头抱怨:“你说,他们怎么能撒泼打滚呢?”
风缱雪抿嘴一笑:“或许用十包八包糖就能哄好了吧。”
谢刃:“……我刚才只是一说,又没有真的打滚!”
风缱雪不理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包糖,用漂亮闪光的晶纸包着,像一粒粒宝石。小孩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巴巴地围上来,不闹了。
谢刃:“嗤!”
风缱雪将糖分出去,又回头递给满脸不屑的谢小公子一粒:“吃不吃?不吃我全部给他们了。”
“吃!”谢刃抢过来,在嘴里咬得咯吱响,“还要。”
“没了。”风缱雪将空袋子装回去,“下回买了新的,再给你多一把。”
谢刃指着小娃娃们:“记住了,你们现在吃的都是我的糖。”
结果没一个人给面子,齐齐拖长语调:“才——不——是——”
谢刃:“……”
风缱雪一直在前头笑,他挥手幻出一道开满繁花的冰白绳索,上头还有会发光的蝴蝶在飞,漂亮得像春日花园。这次还没等招呼,小孩们就争前恐后地跑过来,新奇地伸手去摘花抓蝴蝶,聚在旁边不肯走。
繁花绳索往村子的方向轻快地飘,小孩们也跟着往村子里跑。风缱雪回头见某人还站在原地,便叫他:“谢刃!”
“干嘛?”
头刚一抬,怀中就多了一大捧花,红如烈焰,还挂着冰晶一样的莹露。
风缱雪看着他笑:“高兴了?你的最大。”
谢刃将花往怀中一抱,春风得意追上队伍,果然惹来一片羡慕的眼神!因为真的好大啊!感觉做成饭都能吃饱肚。
临到村口,所有的花瓣都被吹成落雨,翻飞消失在风间。两人将孩子们送回大婶家,说明原委后,刚想折返南坪相助,桑东方却已经拎着两只凶兽的脑袋回来了。谢刃再度对这位斩妖高手肃然起敬,不过幸好,对方并不打算重提“怀孕的媳妇”,他也就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上前问:“道长,这五只凶妖是从哪冒出来的?”
桑东方道:“我本来要去往长策城,却在途中遇到了十八只凶妖,便一路追一路杀,这是最后五只。”
“这种大凶的妖邪向来喜欢独行,怎么会十八只一起结伴?”
桑东方摇头:“不知。”
风缱雪猜测:“或许这些凶妖原本也没有群居,只是感受到了同样的召唤,便同时出发,要赶往同一个地方。”
至于是哪种召唤——
谢刃问:“道长听过上古妖邪九婴即将重新现世的传闻吗?”
桑东方皱眉:“我已收到竹先生的书信,说仙船黑雾就是玄花雾,但并未提及九婴。”
“师父未提九婴,是因为他还不确定,我们这回前往长夜城,就是为了查这件事。”谢刃打开收煞袋,“结果还真在那里找到了一颗头。”
桑东方大惊:“这……”
风缱雪道:“铁山被人插|入天呈、雷鸣、分辉三神剑,导致玄花雾外逃。道长可知修真界谁有如此手腕,能一次性找齐三把神剑?”
“齐氏、风氏或者其余世家门派拼凑在一起,只要肯出钱出人,找齐三把神剑其实并不稀奇。”桑东方道,“稀奇的是既要找齐神剑,还要不为人知。”
谢刃灵光一闪:“有一个人!”
风缱雪也道:“落梅生。”
桑东方不解:“梅先生?”
“落梅生曾受托替鸾羽殿寻找上古神剑。”谢刃提醒,“所以他派出再多人、打探再多消息,都是合理的,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最后虽说找到了灭踪剑,可谁能保证他只找到了灭踪剑?
风缱雪道:“我曾与落梅生打过一次交道,对他的印象虽不算差,但就目前而言,飞仙居的确最有可能探得神剑下落。”
桑东方道:“我本来是打算前往长策城,问问玄花雾一事,既如此,那我便先去一趟春潭城,烦请二位转告竹先生,桑某过几日再去拜会。”
谢刃拱手:“是。”
待桑东方离开后,他又问风缱雪:“你方才说的‘曾与落梅生打过一次交道’,是指冬雪小筑那回吗?我记得他就让你写诗,只说了一句话,怎么就印象不差了?”
风缱雪稍微一顿:“嗯。”
谢刃缠着他问:“‘嗯’是什么?”
风缱雪道:“‘嗯’就是我看人一向准。”
谢刃心想,你这是不是过于随意,正要提意见,迎面却飞来一个包袱:“收拾东西,我们也回长策!”
觉没睡成,又得赶路。谢刃呵欠连天地跟在后头:“这趟出来可太累了,想安安稳稳躺一夜都难。”
“赶在九婴彻底苏醒前将其制服,你想睡多久都行。”风缱雪跨出门。
谢刃扯住他的发带:“那到时候我要去你的新床上睡。”
风缱雪问:“为何?”
“我还没睡过玉床呢。”
“好。”
“我还要会发光的那个毯子。”
“好。”
就这么着,谢刃走一路问一路,在抵达长策学府时,已经将隔壁房间的床柜桌椅都讹了来,连洗脸的盆都没放过。
他心里得意,又想着,虽然风缱雪看起来冷冰冰的又不爱说话,但骨子里还是很友好的,什么东西都愿意分享,不拘小节,十分大方!
这时又遇到另几名同窗,他们一路走得正口渴,见到谢刃手里拿着两个水囊,便要过来分。谢刃也没多想,扔过去后才想起来,其中一个好像是风缱雪的,便扭头问:“风兄,你没——”
结果被瞪得说不出话。
“……”
白衣小神仙脚步飞快,面无表情,走得似一阵清风,不对,一阵寒风。
谢刃:我又错了是不是!
他将水囊劈手夺过来,也不顾其余兄弟正茫然着,拔腿一路追到前厅,还顺便在路边拢了一堆小花,将门一推:“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看这个花粉色……的。”
声音戛然而止。
满满一屋子人都在惊愕地看他!
竹业虚一股滚血直冲脑门,扶住桌子,尽量心平气和地介绍:“诸位,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小徒弟,谢刃。”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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