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见过将军!”楼船之上,田进的主舱内,众将云集。通禀过后,怀瑾进来交令,先汇报战况,再说说战果,无外乎是俘虏敌人多少,缴获兵器马匹多少等等。
田进听完点点头,事实上,怀瑾出发之后,他还另外派出两路人马去清缴叛军设在江边的两处水寨,其中最远的一处战事也刚刚结束,目前只知也是胜了,战果如何还不可知。不过要论难易,还是怀瑾带队走的这段山路难,难得的是这仗也打得漂亮,阵亡二十二人,说句难听的话,前几天翻了一条船,死的人都不止这个数。何况按他的计算,这一仗阵亡三五百人都不算多,倒难为他是怎么做到的,稍后有空,倒可以叫跟着怀瑾去的两个侍卫来,详细听听。想到这里,田进说,“很好,陈副将辛苦了,这入蜀平叛第一功,先给你记下了,待到来日禀明陛下,再论功行赏,你且退到一旁。”
怀瑾应了声是,退到一旁,却听田进说,“副将宋明何在?”
宋明与怀瑾一同登船,此时正候在主舱之外,自有军士出去叫了他进来。当初跟着怀瑾上山的勇气这会散得差不多了,许是也觉出不太对劲儿的意思,进门给田进行礼,却偷眼悄悄瞄了瞄怀瑾。
“不遵号令、擅自行动,宋明,你知罪吗?”田进沉下脸一拍桌子,适才的温和神情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变了。此前,他给怀瑾的感觉一直温和如书生,也是直到此时,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凛冽与杀伐之意,才让人恍然,眼前之人曾踏过尸山血海,见惯沙场生死。
要说,这个问题怀瑾之前也问过宋明,那时候,宋明梗着脖子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不过这会那股子犯起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早就散了,只听得扑通一声,人已经跪在地上,抖成一团。
嗯,这个反应,让一屋子的人都有些诧异,十日之前,因为在不同的船上,田进是过午才知道宋明不见了,他带的亲随在他居住的舱室里找到一封书信,说是既然从军就要身先士卒,听说任务艰难,不忍手下士兵以身犯险,所以抽调了自己,要誓死完成任务云云,洋洋洒洒一大篇,除了字迹丑得像抽筋之外,文辞居然不错,写得很是慷慨激昂。
拿着书信反复看了两遍,田进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要说,这个宋明吧,和陈怀瑾比是不行,但除了第一天流露出一点骄横之外,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还以为这位少爷能吃些苦受些罪,是个好相与的,这一趟,能这样安安分分,大家也算相安无事。没想到,转身就给自己放了个大招,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是,严格说来,也不能算他有什么大错,自己命各营抽调精英,确实没说主官不可以抽调自己。这命令之所以说得没那么严谨,主要是因为,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这么做。谁会放着官儿不当,去给别人当马前卒,特别是当随时可能被垫了马脚的马前卒呢?结果,还真叫他遇上这么一个人,做出的事儿也不像是犯傻,也不像真的有那么机灵,倒叫他有点看不透了。
再来就是眼下,田进几乎想抚额叹息了,宋明这样留书一封就跑了,他肯定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把陛下的小舅子二话不说的砍了,所以这责罚轻重,就看宋明如何为自己分辨了。可是如今,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这是要让他唱哪一出啊?
怀瑾也是一愣,其实适才回报战况时,她就想到过宋明,只是宋明于她,目前敌我难辨,田进的为人,她也了解得有限,在那种情况下,不说不错,才是对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毕竟,她为军功而来,可不是为了到这里当圣人的。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怀瑾看看宋明,又悄悄抬头看看田进,视线顺路扫过表情各异的其他将领,总得有个人来破这个局,且赌上一赌吧,这样想着,她越众而出,站到宋明身手,抱拳施礼道,“将军,末将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都站出来了,自然是觉得自己的话当说,那就说吧!”田进松了口气,料想怀瑾这个时候站出来,必然是要为宋明求情的,有人求情这事儿就好办,至于这个宋明到底在搞什么古怪,以后再说吧。
“宋副将的事情,末将也有过错!”怀瑾说,“第一次修整之时,末将就发现了宋副将在我军中之事,当时我们离开大军不过两座山头,若是及时着人将宋副将送回,也不至于有今日之事。”
“既然出发当日就发现了宋明在你军中,那你为何既不将人送回,也未派人告知我?”田进沉下脸来,“这是什么缘故啊!”
“当日,宋副将曾对末将说,将军的选人标准只有精壮和功夫好两项,他都符合,所以在他的营中,他抽调自己并无不妥,末将当时觉得,这话听着好像也说得通。”怀瑾倒是从田进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放松,于是继续说,“此其一,其二是宋副将说,他与怀瑾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没道理怀瑾做得的事情,他却做不得,这个虽然是歪理,但怀瑾确实是初次领兵,心中也有些不确定,私心里想着,宋副将同行,凡事也有个商量,或许并不是坏事。”
“切词狡辩而已。”田进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事实证明,怀瑾与宋副将同行,也确实得益了不少。”果然是只老狐狸,怀瑾揣测,田进是想把此事高高拿起再轻轻放下的,只是在军中这样的口子不能开,开了将来难以服众,所以须得有些可以让人信服的借口才好,幸而自己也用了宋明,不算白白分了功劳给他,于是接着说,“此一战能成功,也多亏了宋副将带队守护吊桥,为怀瑾殿后。另,打扫战场时,还在吊桥边寻获叛军中一位副将的尸体,虽然无法分辨致命伤为谁人所射,但当处带队之人为宋副将,这功劳理应由他拿个大头儿。”
“照你这么说,宋副将不但无罪,还有功了?”田进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嘴角似笑非笑。
“不,宋副将虽然为自己找到了很好的借口,但他身为一营主官,丢下将士私自出营,仍旧是违背的将军的军令的。”怀瑾摇头,“只是他也确实奋勇杀敌,立下战功,怀瑾还望将军能允他将功抵过,饶他一条性命。当然,如果将军觉得他功不足以抵消全部过错,抵一部分也是您的宽仁。”
听她前半段话,宋明虽然垂头趴在地上,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但听到最后一句,这笑就成了苦笑,啥叫抵消一部分,那剩下一部分咋办?他就知道,陈怀瑾不是什么好人,一肚子坏水,阴着呢。
田进倒是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陈怀瑾,这小子很是有点意思,拿得起放得下,果断却也不吃亏,世人皆说陈侯为人谦逊谨慎,他看陈侯却是十分的恬退隐忍,没想到养出的孩子倒是这样的脾气秉性,不十分的善,却也不恶,有趣有趣。这样想着,他捻了捻短须说,“陈副将说得有道理,有功当赏,有过需罚。这一战,你为主他为辅,他的功是不足以抵消过的,这样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左右,拖下去,二十军棍,小惩大诫!”
“将军!”宋明张口结舌,这时候再想说什么也是晚了,直接被人按住拖了出去,二十军棍,应该也是事先有过交代,打得不轻不重,说不轻,是因为每一棍子打在肉上,都钻心一样的疼,说不重,是因为虽然破了皮、出了血,但都是皮肉伤,并未留下什么暗伤。小爷记住你了,陈怀瑾!喊得嗓子干哑,趴在自己的舱内,宋明咬牙切齿的想着,一时又叫来亲随问,“那姓陈的小子,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那——陈副将先有不察之错,后有包庇之嫌,罚了她闭门思过。”亲随说。
“哼!该!”宋明恨恨的说,又独自趴了一会,想着不是滋味,闭门思过,他们人在水上,又不操练,又不需要行走,日日待在自己的舱里,都在闭门,至于思不思过这种事,除了自己谁能知道,这是狗屁惩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