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事件发生后,已经归国的陆桥等人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李岚放心不下赵一玫,打着越洋电话与医院方联系,在磕磕绊绊的交流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沈放接到李岚电话的时候,正好在外面陪宋二喝酒。
宋二一边夹菜一边问他:“之后打算做什么?”
“想开个学校。”沈放说。
“搞教育?可以啊。”宋二说,“现在教育是大投资,我之前也想办学校,地皮都看好了,就是手续办起来麻烦些,咱们俩合伙做?”
沈放摇摇头:“不是那种,我想开一家飞行学校。”
“你……”宋二一怔,“还惦记着你开飞机的梦呢?”
沈放顿了顿,将他在非洲遇见赵一玫的事情告诉了宋二。宋二全程听下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哇!你们这样才是人生啊!”宋二说,“这才叫战斗的民族,和你们一比,我真是输得一塌糊涂。”
“你们俩的事,你怎么想的?”
沈放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将它一饮而尽:“她大概还不想回国,我也有很多事要处理,我的,我妈的,包括我爸的……等一切都打点好了再去找她吧。”
“那她要是不愿意回来呢?”
“那我就陪她浪迹天涯。”
宋二吹了声口哨:“你想通了就好。学校那边,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跟我说,我门路比你清一些。”
“算了,”沈放说,“回去坑爹。”
宋祁临哈哈大笑,沈放看不惯他得意扬扬的样子,故意戳他:“听说你去年结婚了?”
“离了。”
“那我这分子钱,给还是不给?”
“滚滚滚。”
宋家二少宋祁临,说起来也是天之骄子,没想到情路却比谁都要坎坷。
“既然你这么伤心,”沈放坐在榻下,没动筷子,“那为什么还要和她离婚?”
“你不懂,”宋祁临摇摇头,“我不能让她快乐,如果我连这都做不到,倒不如将自由还给她。”
沈放没说话,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全是空运来的最好的食料。只可惜他早就吃习惯了军中的糙粮,食堂的大杂烩,再来吃这些精贵的东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说起来,”宋祁临似笑非笑,“高中的时候,我是真心喜欢过赵小妹的。”
沈放淡淡地道:“我知道。”
“沈放,你算什么男人啊!”宋祁临说,“当年我就看你不顺眼了,一直想跟你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打得你屁滚尿流,跪在赵小妹面前俯首称臣。”
“好啊,”沈放摇了摇面前的酒盏,五指捏拳,挑着眉,不在乎地说,“来啊。”
就在两人说话间,沈放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和朋友见面时从来不玩手机,讨厌被人打扰,但看到来电显示是李岚的名字,十分担心是部队出了什么事。
他迅速接起来:“喂?”
沈放沉默地听完电话,猛地站起身,愣怔地看着宋二:“她出事了。我要去找她。”
“怎么了?”
“没什么,”沈放说,“我能救她一次,两次,三次,就能救她一百次。”
“宋二,”拉开包间门的时候,沈放停下来,顿了顿,说,“我曾经跟她说过,我这一生,只后悔一件事。”
“我只后悔没能与她好好相爱,白白蹉跎了这些年。人生在世,又有几个十年,几个二十年,几个一辈子呢?”
然后,沈放好整以暇地给自己的手足兄弟捅上最后一刀:“你自己说过的,爱不起,就别爱了。”
宋二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手中的掌纹。
许多年前,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赵一玫。追求他的女孩想不通,坐在天台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来威胁宋祁临。那时的宋二少多猖狂啊,他就坐在下面草坪的铁栏杆上,一只脚悬空,一只脚踩在栅栏上,张开双手,痞气十足却又满不在乎地笑道:“你跳下来,我接着。”
下面一帮人起哄,最后那个女孩丢了一只鞋下来砸宋二,当然,没砸中。
宋二好脾气地笑笑,弯腰捡起来,爬上天台还给她,半蹲在她的面前,亲手为她穿上。
他脸上却是最无情不过的笑:“爱不起,就别爱了。”
宋祁临抬起头,看着沈放,问:“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我原本以为是她高中毕业以后的那个夏天。”沈放摸了摸鼻子,有些隐晦地说,“你和她合伙把我灌醉的那天夜里……但后来一想,应该要更早一点。”
早到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宋二挥挥拳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放挺直了背,认真地对他说:“那时的我对她很不好,谢谢你一直……”
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上过战场,扛过枪,面对半世的兄弟,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感谢的话来。
“去吧,”宋二笑着说,“别再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了。”
沈放“砰”的一声关上门。
半个月后,沈放几经周折拿到了签证,重新回到非洲。
他抵达医院旧址的时候是个傍晚,大部分的病人和护士都已经被转移,被烧焦的空地上还保留着火灾后的遗迹。不远处的空地上搭建了帐篷,别的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留下的都是在排队等待的轻伤病人。
她独自坐在一块烧焦的石块上,双手抱着膝盖,不知在垂目想些什么。
她身后是西下的残阳,映红了整片天空,看起来又苍凉又广阔。
沈放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单膝蹲下,然后抬头凝视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赵一玫。”
赵一玫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沈放。她努力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放拿出笔和纸,让赵一玫在上面写字。她接过纸,笔尖在上面戳了许久,却始终写不出一个字来。
沈放十分有耐心,就坐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等到太阳落山,黑夜完全来临。
第二天,赵一玫从护士那里借来一把剪刀,沉默地将它放在沈放的手中。然后她挽起头发,背过身去对着他。
沈放想起他退伍前的那个午后,他和李岚一起去医院找她,在病房门口看到她在为一个小男孩剪头发。
他们轻声说着什么,她脸上竟露出难得温柔的笑容。
沈放拿起剪刀,只听到沉默的“咔嚓”声,她及腰的长发慢慢飘落在地。红尘三千烦恼丝,要是真能这样轻易剪掉就好了。
剪完最后一刀,沈放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一玫的头。
这里找不到镜子,他就随便捡了一块玻璃擦干净后递给赵一玫。赵一玫看着斑驳的玻璃片上自己的模样,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个鼻子,还是那张嘴。
然后她看到有什么从自己的眼里涌出,温热,咸湿,像是燃烧的海洋。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沈放揽过赵一玫的肩膀,紧紧地将她抱在胸前。他是那样用力,几乎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这天夜里,沈放带着赵一玫去了一趟他在喀土穆赞助的客栈。非洲渐渐进入旅游旺季,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坐在灯下饮酒。
老板很惊讶:“怎么又回来了?”
沈放笑了笑:“桌球室空着吗?”
赵一玫跟在他身后,掀开帘子走进来。老板将桌球杆递给沈放,看到赵一玫,愣住,然后大笑起来,拍了拍沈放的肩膀:“找到人啦?”
赵一玫不明所以,在纸上写:找到什么?
沈放拍了拍她的头,没回答。赵一玫不气馁,又用苏丹语写了一遍,递给老板。
老板说:“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拿着你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后来他就跟我说,要是遇到走投无路的旅人,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都替他收留着。小姑娘,他这是在替你积功德呀。”
“找到了就好,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漂泊,多让人不放心啊。”
老板还想说些什么,沈放已经整理好桌球,不耐烦地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将球杆递给赵一玫。
赵一玫先发球,她开局的势头大好,一颗红球稳稳当当地落入洞中。只见她挑了挑眉,心情总算有些愉悦。接下来她又连续击中三个球,形势大好。
沈放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轮到他的时候,就见他走上前,细细的球杆对准白球,他的身体前倾,几乎贴着桌面,领口隐约露出坚毅的锁骨。
赵一玫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看见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然后下一秒,只听“咚”的一声,白球干脆利落地落入球洞中。
赵一玫有些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他忽地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说:“赵一玫,是我输了。”
沈放,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你爱我。
沈放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又继续说:“你自己说过的,我输了就做你的男朋友。”
赵一玫呆呆地看着桌球台上四散的彩球,许久后才转移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我越过四十万英里,越过昼夜与星辰,越过硝烟与战火,你在哪里,我去见你。”
赵一玫浑身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话几次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她和他面对面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过了许久,她终于成功了,声音听起来很是喑哑,却又是那样温柔。她说:“沈放。”
“是我,”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说,“一直都是我。”
“我好恨啊……沈放,我好恨……”
“嗯。”
“我痛,这么多年,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痛。”
“嗯。”
“沈放。”
“嗯。”
赵一玫终于忍不住,趴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