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彤和赵一玫的生父董齐是在赵一玫三岁时离异的,赵一玫跟了母亲。赵清彤出身名门,年轻时做过电影明星,后来借着董齐的关系下海经商,做的是金银珠宝类的生意,可谓生财有道。
1999年的中秋,赵一玫的家里堆满了月饼,赵清彤嫌吃了长胖,全给赵一玫吃。赵一玫只吃莲蓉蛋黄,随手掰开一个,不是蛋黄的,她嫌弃地撇撇嘴,擦了擦手,继续写作业。
赵清彤从跑步机上下来,累得大汗淋漓。她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突然对赵一玫说:“我要结婚了。”
赵一玫很是不满:“要搬家吗?我国庆假期的作业还没写完呢。”
“又不要你来搬。”赵清彤说。
“不搬。”赵一玫说,“家里还有这么多螃蟹没吃完。”
“他家有个庭院,一直荒废着没用,听说你喜欢玫瑰,说都拿来给你种玫瑰。既然你不搬,那就算了。”赵清彤故意装出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
“搬搬搬!”赵一玫马上放下手中的笔,正襟危坐,“妈,你的终身大事不要听我这个小辈的意见,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人生。”
赵清彤“啧啧”称奇,自己怎么会养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
“见了面要叫沈叔叔。他还有个儿子,比你大三岁,以后就是你哥哥了。不过……”
“哦,”赵一玫不太在意地问,“长得帅吗?”
赵清彤被噎住:“我也没见过。”
“那好吧。”
到了晚上,赵清彤刚睡下,就有人来敲她的门。打开门一看,小小的赵一玫抱着枕头,头发睡得乱七八糟。她说:“妈,我今晚跟你睡吧。”
赵清彤把门打开,赵一玫飞快地溜进去。关了灯,赵一玫破天荒地从背后抱着赵清彤,小小的脸颊贴着她的后脖颈。
“妈妈。”
“嗯?”
“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跟我睡了?”
“嗯。”
“哦,”赵一玫表示了解地点点头,“那你多给我点零花钱,治愈我受伤的心。”
周末的时候,赵清彤带着赵一玫去了沈家。这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赵清彤开车驶入沈家大门。沈钊和赵一玫的父亲董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的男人,董齐讲究排场和面子,这也是为什么赵一玫从小就是一副“本公主天下第一”的架势的原因。
于是赵一玫大摇大摆地进了沈家别墅,然后她就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滑铁卢。
穿着白衣黑裤的少年站在楼梯二楼的位置,目光如鹰般冷冷地打量着赵一玫和随后进来的赵清彤。
赵一玫打了一个寒战,心想:这大概就是赵清彤口中说的那位“哥哥”吧。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这位哥哥走到自己和母亲面前,将她们的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统统丢入了门口的水池里。
女人的胸罩、蕾丝内裤、丝袜……女孩的课本、花裙子、芭蕾鞋……上一秒还光鲜美丽的事物,就这样仙女散花似的,泡涨在死水微澜中,像是一记响亮的、狠狠的耳光。
这是小公主赵一玫人生中第一次受到如此羞辱。
她和她的母亲被让当成毫无价值、毫无尊严、可以任意踩踏的蝼蚁。
下一秒,那少年冷冷的眼神就射了过来。
他对着赵清彤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我爸打着爱的旗号,做的却是抢夺和伤害他人之事,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到悲哀。”
赵一玫大步跨上前,握紧她母亲不停颤抖的手,瞪着他:“不许你这样说我妈!”
少年沈放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也没看赵一玫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的眼神毫无温度,赵一玫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恨不得将他撕碎。
赵一玫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腕,气冲冲地说:“妈!我们走!”
可赵清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一玫抬头看她,赵清彤底子好,是个天生的美人,再加上保养得好,看起来就像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在赵一玫的记忆里,她从来都是高傲而美丽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流露出妥协。赵清彤绷紧身体,好似就要被什么东西压倒似的。
这不是她的妈妈,赵一玫想,赵清彤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啊?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高贵而美丽的。
可此时自己身边的女人,却艰难地弯下腰,拍了拍赵一玫的头:“一玫啊,妈妈不想走了,可以吗?”
母女连心,小小年纪的赵一玫是没办法明白上一代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的。
赵一玫站在原地,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自己心爱的裙子和母亲的私物,它们就这样,如雨打浮萍般被人弃如敝屣。在这一刹那,十一岁的赵一玫却仿佛突然看见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于是她松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水池,蹲下身,将属于自己和母亲的物品一件一件捞起来。
而听到动静赶来的沈放的父亲沈钊,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穿着华丽而昂贵的公主裙的小女孩浑身湿透了,却还在不停地弯腰捡着衣物,那是她的尊严,和她母亲的脸面。
而别墅二楼的某个房间里,少年靠在窗台边,望着地板上阳光打下的痕迹,沉默良久。
等用人们围出来,将赵清彤和赵一玫的行李重新收拾整齐以后,赵一玫才用手拧了拧湿漉漉的裙子,站在了沈钊的面前。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过生一样,她脸上挂着小女孩特有的天真无邪的笑容,说:“沈叔叔好。”
赵清彤诧异,没想到赵一玫竟然真的忍下了这口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儿。
自己的这个女儿啊,赵清彤在心底想,骄奢傲慢,对待许多人和事都没有耐心和同情心,但有些时候,赵清彤又会觉得她异常温柔,小孩子的温柔。
赵一玫的房间在二楼楼梯的右手边,房间的装潢和她自己家中几乎一模一样。又高又大的公主床,躺在上面整个人软得可以陷进去。一整面墙的衣帽间,水晶吊灯,金碧辉煌。
沈放看到赵一玫,蹙眉道:“你怎么还没滚出去?”
赵一玫眯起眼睛笑着问:“沈放哥哥是吧?你看到我是不是很难受啊?”
沈放盯着她。
“难受就对了,”赵一玫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又怎么能让你如愿呢?”
这是赵一玫和沈放的第一次交锋,狭路相逢,和后来岁月里的那些你死我活比起来,实在称得上一片和睦。
吃晚饭前,沈钊把家里的钥匙交给赵一玫,并且代自己的儿子为下午的行为向赵一玫道歉。因着他对沈放的母亲有愧,连带着对沈放也纵容了许多。
赵一玫接过钥匙,心里把沈放骂了千万遍,表面上却笑得又甜又乖,她对着沈钊鞠了一躬:“沈叔叔,我的性格不好,有时也不够懂礼貌,以后要是有做错事的地方,请您多多包容。”
其实在富贵之家长大的小孩最会看人眼色了,装起落落大方来最是得心应手。
“但是他,”赵一玫抬头,看着一旁事不关己站着的沈放说,“他对我母亲恶言相向,我定当加倍奉还。”
他冷笑。
赵一玫就读的小学和沈放在同一个方向,可沈放拒绝和赵一玫同坐一辆车,就买了一辆自行车骑着上下学。有一次,赵一玫透过车窗看到他停在路边,穿着黑色运动衫的少年,一脚放在踏板上,单脚撑地,仰起脖子喝水。
很短暂的一瞬,车子呼啸着驶过马路。
那一刻,赵一玫突然特别渴望长大。
她想要成为他,将爱憎喜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飞驰在风和雨中。而不是如此时此刻的自己,坐在温室里,像是娇贵的花永远被束缚,失去自由。
第二天是周末,赵一玫跟往常一样要去学舞蹈。沈放起床的时候,赵一玫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沈放按照惯例去学校踢球,半睡半醒间,端起桌子上的牛奶一饮而尽。
赵一玫满脸恶意地笑道:“哎呀,听说你对燕麦过敏,忘记跟你说了,这杯是燕麦牛奶,新西兰进口的,对身体特别好。”
沈放脸色惨白,整个人却还是很镇定。他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认真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孩。
她和他原本的预想有着千差万别。
十来岁的小姑娘,大多懦弱而怯事,自尊心又出奇的强,被他羞辱一番,就应该整天哭哭啼啼,或者小心翼翼地对他讨好巴结。毕竟是寄人篱下,怎么能不看人眼色过活呢?
可赵一玫却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心安理得。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的鼻梁挺拔,眼睛深邃,额头饱满,看起来有些像混血儿,五官已隐约有了分明的轮廓。
就是在那一刻,沈放突然有一种感觉,她会在这里住很多很多年。
他也会这样看着她慢慢长大,成为一个高傲的女人。
他赶不走她,要走,也是她自己走。
“赵一玫,”他点点头,“我记住了。”
一玫一玫,也许真的会应了这个名字,长成一朵玫瑰,有刺,但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