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地动静到底传了出去,皇恩浩荡的戏码上演完毕,此行目的达到,少帝才在近臣的劝说下停了作秀依依不舍地回了宫去。
离开时还不忘叮嘱旁人好生将姜太师安置了,若有不满意之处便唯他是问。
姜太师只淡淡地看着,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一下子就变了模样,不再是幼时见人就笑毫不设防,也不再是先帝驾崩时,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少帝抱着自己得裤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自己顾惜他和太后孤儿寡母……
不,其实少帝一直未变。
姜太师与旁的大臣躬身目送少帝的御撵远去,这场皇恩浩荡带来的喧嚣还未停止。
乌云未散去,大雨还未来。
嘘寒问暖过后,往日交好的大臣约了时间上门拜访,人群渐少。
姜问之抬头便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摄政王宇文崎以及自己的儿子姜暮笙。
隔着等候在旁的轿夫,他未打招呼,只点了点头,便坐上了少帝置办的轿子里。
“姜府还是原来的布置,一点都没变。”少帝差来的总管这样说着。
“是嘛。”姜问之语气淡淡,他看向正厅的摆着的花瓶,他记得那日花瓶碎了一地,又被黑底长靴踩过,如今却好端端地摆在那儿,连花纹都是一模一样,可,哪里还同从前一样呢。
见太师神情冷淡,总管忙又道,“太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吩咐,臣下这就去改。”
姜问之只道累了。
总管也不尴尬,连忙笑着告饶,“瞧我,只顾着说话了,太师累了,好好休息才是,属下不打扰太师休息,有事太师尽管差人来吩咐属下一声就好。”
姜问之颔首,那人便远去了。
那日抄家猝不及防,即便日前姜问之散了些人,签了死契的家奴还在,也都送往了各处做苦力,如今送回来的不过廖廖。
往日的热闹到底散了。
姜问之思绪飘远。
“爹爹。”姜幼胭从抄手回廊走过来,她看向负手而立的父亲,爹爹好似要乘风而去般,她忙轻声唤了一句。
姜问之看了过来,冲着她安抚地笑了笑,对着她招了招手,“胭儿来了。”
姜幼胭这才抿了抿唇也笑了一下。
她带着吟月迎了上去,吟月捧着瓷碗装着去晦气的水,泡入了艾草、芙蓉、桂花,和大吉大利的金桔。
示意爹爹洗手净面,姜幼胭不发一言地拿着柳条沾了水往姜问之身上轻轻拍着。
拍了几下,姜幼胭便拿出自己去虚空寺求来的平安符给姜问之戴上。
姜问之抚了抚腰上的平安符,弯了弯唇,语气慈爱,“爹爹很喜欢,谢谢胭儿。”
“胭胭还准备了东西呢,”姜幼胭又转过去从托盘上拿了枚鸡蛋出来,细看便能瞧见上面开着小洞,是一枚空心的蛋壳。
“这是?”姜问之有些看不透了。
偏偏姜幼胭介绍得一脸认真,“这是倒霉蛋,要踩在脚底下,踩得碎碎的,再包好了丢出去才行,这样霉运才会走的。”
“倒霉蛋?”姜问之有些迟疑地看着这枚蛋壳,又看了看女儿认真的表情,无奈照做,由着姜幼胭把蛋壳放在了地上,然后在姜幼胭鼓励的目光中抬起腿踩了下去。
随着清脆蛋壳碎裂声,姜问之看见了刚被门房迎进来的姜暮笙和摄政王。
姜暮笙目光落在姜幼胭一本正经的脸上,温雅的面容有些忍俊不禁。
连喜行不于色的宇文崎都微微挑眉,目光正落在那“倒霉蛋”上。
他原先还觉得府上准备的齐全,现在看,倒是不及这小丫头准本的丰富有趣,这“倒霉蛋”也是让他长了见识。
谷筑/span显然两人已经旁观一会儿了。
被看了笑话。
姜问之自然地收回了脚,整理了衣袍,然后行礼,“臣拜见摄政王。”
“老师。”宇文崎走上前扶过他,“不必多礼。”
“臣失礼去换身衣裳,阿蛮待为父招待王爷。”姜问之回房洗漱。
“是。”
姜暮笙走近姜幼胭,忽而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胭胭,这倒霉蛋好生有趣,是从哪里学的~为兄觉得近来不顺,胭胭可为哥哥也准备了?”
“哥哥!”因为有外人在姜幼胭脸被打趣得有些红。
她小心地抬眸看了摄政王一眼。
杏眸水汪汪的,红唇嘟着,粉面桃腮愈发灵动,与摄政王记忆中的那个小团子一下子便对上了,不由得想笑。
姜幼胭却是不知,只是看宇文崎神色淡淡,面上并无变化,让她感觉轻松不少,面上也不再滚烫,只是仍有些羞,又忍不住“瞪”了哥哥一眼。
姜暮笙愈发想笑。
她侧过脸来对着吟月道,“吟月姐姐,把那一袋子‘倒霉蛋’都拿出来,哥哥也要踩的。”
吟月忍笑,从托盘上拎出了个小布袋,
“噗。还真备着了。”姜暮笙莞尔,看着小布袋,绣着香草福字,寓意吉利。
小而精致的布袋装得鼓鼓囊囊,隆起几个圆弧,姜暮笙又想笑了,“呀,怎么这般多啊。”
“是胭胭对哥哥的敬爱哦。”姜幼胭弯着唇,眨了眨眼睛。
“小促狭。”姜暮笙忍不住用手去戳了戳她的眉心,力度很轻,却让姜幼胭当下捂着额头哎呦了一声。
这般笑闹过去,原先乌云压顶的感觉为散了不少,姜暮笙目送姜幼胭离开,他回身向宇文崎表示歉意,“小妹顽皮,阿崎见笑了。”
宇文崎收回目光,与姜暮笙对视,“不会,姜小姐心思纯善,天真烂漫。”
“嗯。”
——
几人重聚一堂,下人端了茶水进来,一两黄金一两茶,往日都是送进宫里的,如今被少帝赐了下来。
茶香袅袅,令人心旷神怡,姜问之和摄政王两人却未将目光落在上面。
“这些日子多谢摄政王照料,还有胭儿,多亏王爷保全胭儿名声。”
姜问之又是一礼,这句话说得真心,他纵然算好一切,甘心入局,可到底是漏算了胭儿。
“老师客气了,姜小姐本就是本王的未婚妻,自当好生照料。”宇文崎有理有据,目光同样认真。
他刻意提了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小儿的童言无忌,本可以一笑了之。
但他本性桀骜,姜幼胭入了他的眼,即便不爱,他也想抓在手里。
普天之下。他自认能护姜幼胭无恙。
姜暮笙闻言,不再说话,他知道反对的只有自己,而父亲,向来是认同的,那是胭胭和阿崎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