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璃觉得有些痒,却是不敢收回手。她觉得七妄是生气了。
为什么而生气呢?
是她没有救其他人吗?
她那么自私而卑劣,他一定是厌恶她了!
绯璃垂着头,有些心虚,她害怕七妄会离开她,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才那么短时间,她从来都是不安的,这一切,都进展太快,太美好,也太不真实,可,她,她该满足,不是吗?她还是可以偷偷地呆在他身边,守着他不是吗?
她身上的悲伤浓郁得快要化为实质。
七妄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来不及抬起她的脸,便看到打落在地上的珍珠。
她哭了。
为什么哭了?
七妄眸色深邃,阴翳一闪而过。
“绯璃,”七妄抬起她的脸,轻柔地揩着她的眼角,望近她的眼里,里面的惶恐与不安一览无余。
在不安什么,绯璃的心思并不难猜。
真是痴儿。
七妄低头,一个吻落在了绯璃眼上,安静的,轻柔的,就像蝶翅轻轻落下,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绯璃的眼睛始终睁着的,这一变动更是让她怔愣,是七妄,第一次亲吻她。
七妄眸中亦闪过恍惚,方才举动未免过于孟浪,但,绯璃是开心的,那双眸中的惊喜与不安如有实质。
七妄心下一叹,怪异感一扫而光。
低声道,“谢谢。”
我从未怪过你。
谢谢,一直守候,一直相伴,在乎我甚于自己。
低低的喃语,绯璃恍然回神,眼里的雾气未散,他含笑的脸印入眼帘中,有些朦胧,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绯璃忍不住扑入七妄怀中小声呜咽。
哭声已止,这般不过是撒娇罢了。
这样的相处模式本是他们最熟悉的,已经时隔两年。
微哑的笑声,七妄低低喂叹,声音有些涩,“莫哭。”
七妄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眉眼轮廓愈发柔和。
而那些阴暗的念,却包裹着心脏,窥视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而后争先恐后地渗入血脉。
那些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在,就够了。
“七妄,你压制住了那些恶念吗?”许久,绯璃轻声地问。
“嗯。”
微敛的眸郁色渐浓,七妄笑着的眼又弯了几分。
她的眼圈通红,他的眉眼温柔。似一抹画卷。即使除了此间,外界宛若人间地狱。
一只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拨了拨晶蓝的球,看着画面里相视的两人哑然失笑,殷红的唇弯了弯,“多美的黑色!”
“又是一个漂亮的作品呢。”
转身时,宽大华丽的黑袍拽地,淡漠的眸子扫了一眼另一个画面中的黑衣男人,杀红了的眼格外诡异。
而男人身后孑然而立的道袍少年,格外单薄。
还是一样的无能呢。
黑袍下的中指与拇指摩擦了一下。
“嗤。”
“跪下!”优昙将七妄拉进自己的房内,便将他丢在垫上,转身跪坐,并没有解释自己这一系列行为的打算。
“是,师傅。”七妄也不问为何师傅阻止他行剃度,对于吩咐只是恭敬遵循。
一炷香燃尽。
太阳已经西落,优昙的僧舍并未点灯,室内暗棕色的主色调使室内更显压抑。
优昙背对着七妄跪坐在佛像前,虔诚诵着经,仿佛房间内只有他一人,一向无波的情绪在此刻展现的却是冷漠;而七妄亦是始终以头叩地,双手平摊,手心向上,不言不语,刻板的姿态显示出他的倔强。一时间室内只能听见虔诚的诵经声和轻缓的呼吸声。
又是许久,天已完全黑了,月光幽幽的透过纱窗,为这间素朴的小屋添了些许微弱的光亮。
七妄终忍不住抬头,看向那肃然的背影,唇动了动,终又抿住,低下头。
木鱼声不停却听见优昙开口:“七妄,你要出家。”
“是,师傅,七妄,在虚空寺长大,如今已年满二十,理应剃度。”七妄抬头注视着优昙的背影,说得坦然坚定。
“是么,是应剃度。”优昙缓缓开口,手下仍敲打着木鱼。
淡漠的话语让七妄一下子睁大眼睛。
“六根不净,空门不空,何以入空门?”
“我,”七妄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让他迟疑起来。
“根不净而孽生,门不空则欲念丛生。以不净不洁之心入佛门,你何以认为佛门会容你?”七妄妄图开口,优昙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乱了心神。“你只是想要逃避。”木鱼声停下,优昙放下木鱼,起身面向七妄,低头看了看这个如今已到弱冠之年,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终是叹了口气。
他渐渐走进,轻缓的步伐却像是踩在他的心上,“砰砰”作响。优昙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半边长发,半晌释然一笑:“罢,情之一字,为师尚不能看清,又怎能苛刻于你。”
七妄一直抬头注视着优昙,诧异于师傅说这话时眼中的温柔,恍然间忆起幼时,每当自己问到为何不为自己剃度时,师傅也是一边这样慈爱地抚摸自己的长发,一边认真的对自己说,七妄,你还未经历过七妄。七妄一瞬间便红了眼框,“师傅。”
优昙看了看他红着的双眼,缓缓收回抚在他头顶的手,背过身去。七妄发现只片刻间自己便被退至门外,透过渐渐关闭的大门,七妄看见师傅又端然跪坐在佛像前,敲起了木鱼。
七妄便就此注视着优昙所跪的方向跪立。
“七妄,佛门并非世人逃避现实的唯一场所,也绝不是束缚世人的枷锁。”
听到优昙的话,七妄的跪姿不变,放在膝上的指尖却动了动。
许久,七妄才垂下眼睑,微颤的睫毛则显示出了他此刻内心的翻涌。
“师傅,七妄明白了。”七妄起身背对着房门,“但,七妄向佛的决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佛曾言说‘人生在世,如处荆棘之中,心不妄动,则不伤’。待七妄将躁动放下,七妄恳请到时师傅为自己行剃度礼。”不待优昙作答,七妄便转身离去。仿佛听见了一声冗长的叹息,但晚风不时吹过,却是听不真切。
室内的敲着的木鱼则是顿了一下,便恢复敲打的节奏。
清冷的月光洒在草地上,晕开幽幽的色泽,堂前的枯树显得格外清寂。
傍晚,僧人们已做好晚课,歇灯休息,整座寺庙都安静了下来,只依稀传来几声虫鸣。
七妄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脑海中师傅的话与那布满雾气的双眼来回转换,只得在心里默默念起了静心咒。
优昙放下木鱼,端坐在桌前,指间擵擦着手中的绣着桃花的香囊。看了看桌上的两粒珍珠,垂下眼睑,叹了口气:“已种了因,又怎么能避开果。”
主持立在佛堂外,遥遥望了优昙的院子一眼,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微微一笑:“真快,又已过了二十年。”抬手推开佛堂的大门,拄着木仗踏步进去。“七妄,真像当时的你呢。”大门缓缓关上,门上的木牌随风发出响声。
夜,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