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来乍到时,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姜幼胭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安心。
知道自己不再是只身一人,这种安全感让人容易迷恋。
纵然能与优昙平静对视,绯璃到底是舍弃了后山,一时没了去处,思索片刻,绯璃沿着漫长的石阶而下。
松风携裹着丝丝佛香,绯璃的思绪渐渐放空。
行至山脚,远处的热闹声隐约可闻,随着行走愈发清晰。
自从遇见七妄后,绯璃便鲜少独自玩乐,走在街上,来往的行人、摊贩的吆喝也与往日并无不同。
行无目的,也没有玩乐的心思,绯璃想着她该回去,毕竟能见着七妄,哪怕对于他的疏离有些无所适从;可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太频繁地出现在七妄面前,让七妄踌躇。
明明了见了然笑闹不止,通风的室内却让七妄紧张得连呼吸都克制着。
七妄的故作冷漠,又时刻提防着距离的模样让绯璃难过之余却又有些心软。
与其让他那般纠结,不若她离远些,让他自在些。
比起初见时的沉默寡言,这些年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七妄到底多了话,可绯璃知晓他到底是内敛羞涩的。
内心柔软,不善言辞。
虽然按鲛人的年龄算她也不过刚成年,可到底比七妄多活了岁月。
绯璃想她该让着七妄的。
毕竟只一日便说自己将贪念放下,莫说是七妄,连她自己也不信。
“绯璃丫头,可要吃些莲蓬?”挑篮子的大娘见着绯璃便笑着招呼道,一旁的空闲着的摊贩也善意地招呼。
虚空寺山下的镇子并不大,因虚空寺而繁华,以香火闻名,山下又多是信徒,往来之间多是熟悉的,更何况绯璃常跟着七妄跑,虽说奇怪的组合很是瞩目,到底爱屋及乌,更何况绯璃活泼爱笑很是讨喜。
山下的人便待绯璃很是善意。
这样的善意,绯璃回以微笑。
说来为何喜欢七妄,绯璃也不知,若是没有因为他化作女儿家,她也不会太知晓自己待七妄是这般想法。
明明,她只是想和七妄在一起罢了,修行也好,玩乐也好,只待在一处,她便觉得很开心。
但,知晓后,她便变得贪心了。
想牵他的手,想亲他的眉眼,想让他知晓她的心意,想让他同她一般,牵念。
绯璃知道七妄一心向佛,可山下的李员外也是信徒,却也有妻儿。
七妄为何不能如他一般?
绯璃每每见着七妄,便觉得自己的贪念如树苗生长,日渐茁壮,不久便会亭亭如盖。
可七妄不愿。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桥下,镇上的水环环绕绕,处处相通,这桥下的也是山上的溪水在这里汇流成河,婉婉而下,可通往溪水,也通往深海。
绯璃抱着膝盖寻了一处阴凉坐下,当时七妄便是从这里救下她的。
绯璃想着离家前从哥哥们那里取的经,不由得叹息。
大哥哥冷酷,落子无悔杀伐果断;
二哥哥谨慎,伺机而动一招毙命;
三哥哥最为狡猾,隐忍循循善诱;
四哥哥故作懵懂,天真隐藏狡黠;
五哥哥,太傻,让人不忍欺骗。
知道她是为了个和尚成了女儿家。
哥哥们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出着主意,最后纠结之下,作一笼统概括:忍、装、一击必中。
可她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藏匿心思,到底是露了尾巴,惊了七妄,让他害怕了。
如今打草惊蛇,七妄的疏离让绯璃百爪挠心。
想来成功不可照搬,因人而异。
――
绯璃这边纠结。
那边七妄亦然。
明明绯璃先低头,两人和解。
七妄却仍不免别扭。
七妄信仰优昙,整日与经书为伍,可以说藏经阁的三分之一七妄都能背诵,但学有偏差,除了寺庙以外,七妄都很苦手。
绯璃总说七妄待她好,而在七妄看来,与绯璃相处时大多时候都是绯璃在包容他,教会他很多。
绯璃是七妄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家人。
绯璃坦然放下,让七妄松了一口气,两人和解七妄自然高兴,为自己能不失去绯璃,也为着没有改变的关系。
明明绯璃说了会慢慢收回待他的欢喜。
可七妄却做不到当那日不曾发生。
那日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以及她羞怯的喃喃自语,每每在七妄看到绯璃时便窜了出来,扰乱他的故作平静。
而习惯并非一日便能改变,七妄已经习惯了待绯璃好、记得她的喜好、与她笑闹……
人妖殊途。
这四字早以入骨,即便七妄待绯璃如家人,却也时刻记着的:他们是不同的。
最直观的便是寿命。
七妄曾经想过几十年后的日子,彼时他早已经剃度出家成了老和尚,师父佛法无边一如既往年轻,绯璃是妖,到时也只是性子愈发沉稳,他仍然会替师父下山送药,偶尔会远游传扬佛法,每逢有人问起身侧的绯璃,他便会笑着介绍是他的妹妹,至于年龄,让他们顾自猜去。
而后百年后,他化作黄土,绯璃也长大成熟,不惧尘世纷乱,依旧眉眼澄澈,快意自由。
他只是绯璃漫长岁月中的一段旅程,她会慢慢将他遗忘,但她圆满了他整个人生。
绯璃却投向了不同的目光。
澄澈而又炙热。
以往不明绯璃心意时,牵手、打趣,七妄可以当做是兄妹般坦然宠溺,现在知晓后,斟词酌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是没想过推脱不见,但到底已经和解,而且如绯璃所言,七妄也不愿失去绯璃。
只得躲避。
与了空了能探讨经书,让了见和了然陪着绯璃玩闹,人多些,便能分散些注意。
绯璃不该喜欢他的。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看着绯璃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七妄捏着书本,垂眸说着自己的见解。
了空沉默地看着被自己摩挲得薄软的纸页,有些无奈。
小师叔和绯璃都不愿意失去彼此。
但绯璃的心思又已经明了。
再如何粉饰太平又如何如往日般相处。
如履薄冰。
七妄师叔只怕是还当绯璃只是孩子性子,对他的欢喜也只是一时兴起。
固然妖生漫长,终其一生,所遇之人如砂砾。
也正因为如此,欢喜格外珍稀。
而且,
了空想起自己幼时读过的奇闻异志:鲛人者,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泣泪成珠。生而不辨雌雄,成年后根据意愿,方分男女。
一心只想当将军的少儿郎因爱成了女儿家。
若是小师叔知道,还会坚持认为绯璃只是一时兴起吗?
不自觉间又将纸页蜷曲,指腹摊平时已有裂纹。
了空的目光从嬉笑着对弈的两人身上略过,又复安静聆听七妄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