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的,你必定乐意。”他胸口揣着谢小山为他做的追回公主的笔记,成竹在胸。
霍枕宁撇开脑中的烦乱,一路往仁寿宫去,将将拐进巨大的影壁,便见那小花圃的水泊旁,有一只细长脚的白鹤,颀长的脖颈高傲地扬起,黑亮的眼睛,姿态美的犹如仙鸟。
霍枕宁脚下一滞,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那只仙鹤,有些匪夷所思。
“我看璀错养了一只小猫,也给你聘了一只……”他话音未落,霍枕宁意兴阑珊地接了一句:“我不乐意养猫。”
江微之笑了一下,春日艳阳下,眼中有金环璀璨。
“那只鸟是送我的?”
江微之默了一默,暗自揣摩了一下公主的心思,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江迟。”她踢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
江微之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是什么好玩儿的?”日光晒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若是寻常的,我可不想看。”
侧旁似乎有朝臣注意到了她的所在,她不愿让让人看出她的狼狈,隐下面上的阴霾,嘴角上扬,笑眼弯弯。
“好啊。”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面对。
那双大手将她的双耳捂住,接着将她的身子旋向了自己,有一道和风霁月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
娘亲薨逝的第三年,朝中每隔几日便会提起再立新后一事,爹爹驳回了无数次。
头些年,是太娘娘掌着后宫,这几年齐贵妃才慢慢接过了手。
合该是春和景明的春日,霍枕宁却感到了彻骨的冷。
“臣带您看个好玩儿的。”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在此刻如天籁。
她应的爽快,身姿飘动,右手反捉住江微之的手腕,带着他往殿外而去。
江微之耐心地看她踢路旁的小花,一直看她把花踢的乱七八糟。
一向秉节持重的殿帅反被她拉着往外跑去,转瞬间便消失了。
到得殿外,一路奔驰至那千步廊,她才将江微之的手放下来,犹犹豫豫地低着头,用足尖去踢那侧旁的小花。
齐贵妃出自勇毅侯府,在帝京的诸多显贵里不显山露水,六年前,齐贵妃的兄长齐雅厚出任平栌节度使,抵挡靺鞨的侵扰,逐渐稳固了营州以北的国土,为陛下所器重。
齐贵妃是个聪明人,素日里从不惹事生非,善待后妃,将后宫管理的着实安稳,也从未有过苛刻的名声传出,立她为后,顺理成章。
自那长着睡莲的大缸之后,突然冒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璀错,一个自然是谢小山了。
谢小山咋咋唬唬地跳出来,给公主表妹行了个礼,便叫嚷起来:“迟舅哥托人在昆仑山运来的仙鹤,特意送给您。”
璀错掩口而笑,为自家表哥添砖加瓦:“表哥送公主仙鹤,莫不是觉得仙鹤姿态优美,宛若仙鸟,才送给胖梨?”
霍枕宁哪里敢接近那只长脚仙鹤,呆若木鸡地看着江微之。
“你为何送我仙鹤?”
江微之神容淡淡,目光自仙鹤身上滑过——为何送她仙鹤?
他有些头痛,又有些词穷。
“长寿吧。”他冒出这一句话,换来的是谢小山的大笑,甚至捂着肚皮笑倒在了地上。
谢小山笑的眼泪都喷出来了。
“迟舅哥,你真行。”送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只鹤也便罢了,竟然还愿人家长寿,这是什么脑回路。
霍枕宁呆若木鸡,试探地说道:“这不可能送我的吧,应该送给太娘娘才是。”
江微之送给谢小山一个锐利的眼神,转身便走了。
便走了……
霍枕宁恹恹地在树下坐了,璀错从应大虎的口中已经得知,如今齐贵妃已然是齐皇后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同霍枕宁比肩而坐,默默地陪着她。
“胖梨……”她嗫嚅了几句,便住了嘴。
霍枕宁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看谢小山在仙鹤的旁边拿小鱼给它吃。
“千万别劝我大度,我可小心眼了。”她絮絮叨叨的,“二妹妹将我叫过去,不过是想让我亲耳听到爹爹颁布立后的圣旨,想看我大闹仁寿宫,想让我和爹爹生了嫌隙,想让外头人说我娇纵任性。”
“后位空悬这么久,是该再立,不是她便还有旁人,我情愿是她,可理解归理解,我还是会生气。我自己一个人生一阵子气,就好了。”
璀错抬手摸了摸胖梨的脸,有些心疼。
“我陪你一起生气。”她下了个决心,转头去喊谢小山,“快把小鱼拿过来,让胖梨来喂仙鹤。”
胖梨警惕地摆手,推辞道:“不了不了。”
谢小山却听话的紧,将盛小鱼的盆拿了过来,递在公主的手里,身后却跟了那只长脚的仙鹤。
胖梨战战兢兢地拿了一只滑不溜秋的小鱼,递在了仙鹤的眼前,仙鹤高傲地看了小鱼一眼,接着低下头,一下子啄在了胖梨白嫩的纤手上。
“啊啊啊啊啊,”霍枕宁一下子跳起来,把手背在了身后,哪知仙鹤似乎没打算放过她的手,长脚一迈,蹿到了她的身后,开始啄她的手。
霍枕宁吓得头皮发麻,撒丫子就跑,仙鹤扑棱着翅膀,紧随其后,每靠近一些,便伸长了脖颈,试图啄上胖梨的屁/股。
于是整个仁寿宫里,公主在前头跑,仙鹤在后头追,谢小山、璀错追在了仙鹤的身后,接着又是一批宫娥内侍呼啦啦地全跟在后头,一时间鸡飞狗跳。
这一厢仁寿宫里鸡飞狗跳,齐贵妃所居住的宣微殿里,宜州公主霍曲柔坐在宝座的下首,目瞪口呆的听着徐进的汇报。
“……公主进了紫宸殿,亲耳听到了封后的旨意,可是却不见失望痛苦的神情,她兴高采烈地同殿帅跑出去了,再之后,就在仁寿宫里同一只长脚仙鹤疯玩起来……”
霍曲柔不可思议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有些失望。
“照大姐姐的性子,她不应该大哭大闹,然后个父皇吵翻天吗?怎么会这么平静?”她没等到她想要的情形出现,气的胸口起伏,“她最得意的不就是她的嫡公主身份么,如今我也成了嫡公主,她为什么不气?”
齐贵妃雍容华贵地坐在宝座之上,婢女缄默地为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涂上玫瑰香膏,她端详了一会儿柔嫩的手,这才宽慰女儿道:“你这气量便有些小了。到了封后大典那天,你瞧她叫不叫我一声母后?”
霍曲柔气不顺地撅了撅嘴。
“最好是同父皇闹翻天,让父皇厌弃她才好。”她气呼呼地说着,“这么些年了,赵全富在外头将她的名声散播出去……”
话音未落,齐贵妃一抬眼,眼中的凛然之色令霍曲柔把后头的话吞了下去。
“谨言慎行,你舅舅在营州置下了如此大的一份家业,朝中也拥趸者众,才有了本宫登临后位的一天,万莫不可失了分寸。她跋扈,你便要愈发的进退有度,她娇纵,你更要加倍的温恭自虚。至于她在外头的名声,都是她自己作出来,与赵全富何干?”
霍曲柔悻悻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齐贵妃又道:“早前选驸马,她一个比肩亲王的公主,捎带上你,你能选出什么好的?如今母亲做了皇后,你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什么佳婿选不得?”
霍曲柔想着几次同常少钧的相见,心中有些旖旎。
“母后,女儿还是心悦常少使……”
齐贵妃点了点头,并不觉得不妥。
“你父皇不让你选常少使,不过是忌惮朔方节度使的权重,你舅舅又在营州势大,若结为姻亲,朝廷不好控制,我现下却觉得极好,你舅舅光在朝中广结人缘,这些人哪里及得上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呢?”
霍曲柔得到了母亲的许可,心跳的极快,快乐的上扬了嘴角。
这些时日,常少钧借着进宫,见了她一面,又有一回,她出宫去白云庵,又同他见了一面,虽无什么逾矩之事,却让她芳心可可,全记挂在了他的身上。
齐贵妃不日便会封后,整个宣微殿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而紫宸殿后的皇帝寝宫里,皇帝坐在通天的江山如画的画下案前,面容依旧是儒雅清俊,鬓边却多了一些银丝。
江微之立在案前,仔细听着陛下说话。
皇帝搁下手中的天子万年笔,有些无奈道:“……送只猫儿、狗儿的,再不济送只小兔子,总比送只仙鹤强吧?你也真是不解风情。”
江微之微微一滞,莫非送只仙鹤真的不妥?可那是他特意命人从昆仑山,随着商贸的车队一路带过来的,仙鹤高洁美丽,又是长寿之鸟,而且别出心裁,不比谢小山的猫别致多了?
他还未及回话,皇帝已然又道:“……胖梨生你气时,动辄说些狠话,亦或是让你雪里站半天,如今朕让她失望了,她却能如此体谅朕,可见朕在她的心中,是比你重一些。”
???
江微之面上不动声色,脑袋里却全是问号。
您是天子,是公主的爹爹,和他吃什么醋啊。
江微之违心地恭维了陛下几句:“公主如今待我如兄长,同您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皇帝收起略略得意的神情,板脸道:“不成。朕从小看胖梨钟情于你,早就习惯了,若是她换了旁人喜欢,朕的心又要被扎一回,你好好的,把公主的心挽回来。”
奉旨追妻啊这是。
江微之心下感动,沉默了一时,夷然道:“臣遵旨。”
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目光凝在了江微之的面上,良久才温然道:“如今朝中风云诡谲,朕想护着想护着的人,只能兵行险招,你既从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上自愿回宫,那拱卫京畿的事你要做好。”
皇帝颇有深意地看了江微之一眼,有些意味深长。
“你大哥领了河西节度使的职缺,不日便会偕同你三个哥去赶赴,他同河阳军、护国军在边关牵制营州、朔方,你在京畿放心做事,只管放开手去干。”
江微之深知陛下之用意,郑重地下拜,领命而退。
他心中记挂着仁寿宫的那一个,疾步赶过去,刚拐进了影壁,便见其间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还没在杂乱的人群中找寻到公主的身影,侧方便有一个粉色的身影蹿过来,躲在他的身后,捉着他的腰际,江微之转过头去看躲藏在他背后的公主,还未来得及出声,便感觉到了身后有一股子湿气扑来,再一回头,一只仙鹤扑棱着翅膀,尖着嘴便扑上了他。
霍枕宁在他的背后躲的结实,战战兢兢地喊着:“江迟,快把你的仙鹤带走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
谢谢默默的思宇和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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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十二年,爹爹终于又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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