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了这两个字,瞬间轻松了几分。
蠢笨如他,矫情如他,总是将她推的远远儿的,推着推着,她就一去不回头了。
“这些时日,臣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认真地向她剖白心迹,急切而诚恳,“盼望公主垂怜。”
他唇齿之间轻轻吐露出他近些时日的所思所想。
唯独想你这件事,扛不住。
霍枕宁有些意外。
他想她?
霍枕宁话听得一半,有些好奇他的戛然而止,却也不再出声相询。
他的面容在月华下显得有些朦胧,眉间蹙了一道深谷,为身上的痛楚,也为冷漠的公主。
“想你。”
“……你把雪都带进来了。”娇纵的公主风吹不得、雨淋不得,雪粒子更不能飘进来。
然而江微之站在廊下,又怎么会有雪呢?
可惜没有。
她最想要的时候,他没有给过,现下,她不想要了。
霍枕宁有一霎儿的晃神。
她从小到大,最想要的便是江微之随便一样儿什么物事。
雪落的更密了,月华洒在积雪上,莹莹润润,天地一片澄澈,霍枕宁隔着窗子去看外头影影绰绰的那个人。
她轻轻一推,将玉佩推出了窗子。
她将他关在了自己的窗外,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漠。
“臣扛得住刀伤,扛得住箭伤,唯独有一桩事扛不住。”他默默地将玉佩握在手心,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爹爹自会许你锦绣前程,何必来攀附我。”她眉宇舒展,有些坦荡荡的疏离,“你为爹爹挨过刀,扛过箭伤,往后接着扛便是。”
江微之微微地垂首,清辉落在他的侧脸,如玉一般的柔和。
不管是玉扳指,还是玉佩,甚至平日里写字的羊毫……只要是他的,有一样儿能送给她就行。
就像话本里的那些才子佳人,总要有个定情信物。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那么些年,她一颗心牢牢地牵在他的身上,风吹不走,雨下不跑,也没换来他的垂怜,怎么现下又说想她。
是不是自己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霍枕宁心纠起来。
“不许!”她在窗子里断然地拒绝他,“不许想我,我也不会垂怜你。”
她忽的暴躁起来,驱赶他走。
“不许在我窗子下边儿站着,快走!”她说罢,顷刻又不许他走,“翻墙而入,窥视公主,实在不是可赦之罪,去外头站着去!”
江微之顿觉气血逆行,脑中嗡嗡似有万虫齐鸣。
他沐着月光,周身散发着颓然之气,像是一棵冷寂的孤松。
“臣遵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挽回的话,或许该向谢小山取取经,面对心爱的女人应当说些什么,他通通不知道。
殿里暗暗的,只有朦朦胧胧的光亮,是地灯的光。
江微之看不见她在哪儿,只觉这夜里除了沙沙的雪落之声,静的可怕。
他静静地望着这扇窗子,却望不见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待到殿中彻底没了光亮,他才醒过神来,慢慢地往宫外走去,再安安静静地站在甬道上。
雪渐渐地落了他满头,便是他的一双乌黑浓密的眼睫之上,都挂满了雪。
他冷的发抖,甚至开始哆嗦。
身体冷的像冰,没有一丝儿活人的气息,他觉得他快要死了——若是公主真的嫁了人,那他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他忽然觉得人生没了奔头。
爹爹死了,哥哥们颓了,如今公主也不要他了。
他突然想起谢小山说过的一句话:“天下再大,我也只奔着我的那个妞。”
如今他没了奔头,那个妞想明白了一切,然后义无反顾地将他给弃了。
他从夜晚一直站到天际线有些发白,他由站着然后变成了跪着,最终歪倒在地,似乎没了气息。
好在郑敏记挂着他,天快亮时过来巡查,正见到殿帅歪倒在雪地中,慌的他立刻将殿帅扶起来,再一摸额头滚烫,一双茫然睁开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郑敏哪里敢耽误,也不声张,背起殿帅,便差人连夜将殿帅送回了家。
而在那夜里,霍枕宁在殿中辗转反侧,一会儿便趴在窗上,去看那漫天的飞雪,再后来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早晨晨起,她便立刻按耐不住,令木樨去仁寿宫门前瞧一眼。
木樨踩着雪出了仁寿宫,门前墙边哪里有殿帅的影子呢?
霍枕宁听了木樨的回禀,心里头又是失落又是无可奈何。
“口口声声说想我,却连程门立雪都立不住。”她捏着被子角,只觉得愤恨不已,“从今日起,我便要同那些驸马候选好好地认识认识,快点把自己嫁出去!”
江微之又是昏迷着,被送回了齐国公府。
齐国公江遇哪里敢声张,连夜叫人请来了郎中为幼弟治伤。
只是那郎中略略看了一眼江微之身上的伤势,再号一号脉,大惊失色。
“准备准备后事吧。”
哪里就准备后事了?
郎中怕被齐国公江遇给揍了,又仔细号了号脉,摸到了一丝儿微弱的活气儿,这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还能活还能活,老夫开些药灌下去,若是醒了就醒了,醒不过来再准备后事。”
江遇见这大夫两句话不离后事,又气又恼,将人赶出了国公府。
接着再请郎中,说法竟同前面那位郎中差不离,江遇这才慌了神,命人好生照顾不提。
霍枕宁既下了决心好好同那些驸马候选相处,待第三日晨起,便请人将那苏万彻召进来,言说要苏万彻带她去爬千岁山。
“你虽然游历了大江南北,可皇宫里头的山你一定没有爬过,今日本公主便请你爬千岁山。”
苏万彻闻言喜出望外——公主主动相请,这是天大的荣耀,更何况是陪她爬山。
虽说是爬山,却随着公主的鸾驾进了御花园。
那御花园中尚有积雪,也没什么景致可言,苏万彻上下左右打量过了,哪里有山的踪影。
霍枕宁倒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纤手轻轻一指,往那一块略大的石头一指:“瞧,这就是千岁山。”
苏万彻望着这一丈高的大石头,有些茫然。
“殿下,这是千岁山?”
“有根为山,无根为石。”霍枕宁点头点的真切,神情也是认真的紧,“这便是千岁山。”
苏万彻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便指鹿为马,从善如流地改口:“这千岁山真是奇山一块,虽谈不上壮丽巍峨,却也是小巧玲珑——殿下,这山怎么爬?”
霍枕宁对他这般唯唯诺诺有些意兴阑珊,还未回答,便见璀错抹着泪儿便过来了。
一见到霍枕宁,璀错的泪珠子更是掉个不停,甚至哭倒在了那座千岁山上。
“胖梨,表哥他……”她泣不成声,话说的不成个,“表哥他去了,我要回国公府一趟,送表哥上路。”
霍枕宁茫然地看了木樨一眼,木樨也回了她一个茫然的眼神。
“表哥去了,是什么意思?”
苏万彻在一旁自然是听懂了,郑重其事地为公主答疑解惑:“回殿下,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乡君的表哥过世了,她要回家去见他表哥最后一面。”
霍枕宁茫然地抬起了头,不知所措。
“江微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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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刻着狴犴的玉佩,青面獠牙的,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就那么从窗子下递了过来,而推着玉佩的手,干净而修长,指节有些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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