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拍了拍霍枕宁的手,“走吧,你瞧下边儿全是往关内而去的百姓,咱们快些走吧。”
霍枕宁点点头,去看那迎着风而蹒跚的百姓们,那些人,衣着都不甚整洁,有些甚至衣衫褴褛,可依旧扶老携幼地,顶着风,走的坚定。
她心里不知怎的,忽得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木樨实笑:“殿下有没有想过,江节使此时父兄失陷,齐国公府哀声一片,这般的心境之下,又怎能同您谈婚论嫁呢?您在这儿,徒增他的烦扰。”
霍枕宁怏怏地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这里便是边塞,姜鲤说,常有北蛮人前来骚扰,咱们和他们远远儿地一同走,说不得还能保护他们一段路。”
木樨笑的欣慰。
“公主不必觉得自己无用,也不用自责。”她微微侧了侧身子,引着她去瞧城墙之上凹凸的墙垛,“这一道凹凸的墙垛,名叫女儿墙,城墙高大巍峨,比之丈夫,墙垛短而单薄,比为女子。城墙抵御外/辱,墙垛可供士兵窥视敌情,充当庇护,城墙和女墙,各司其职,互相依傍,正如乾天坤地,各尽其则。公主长于深宫,未曾经事,比寻常人多一些天真是自然的,往后慢慢地长大了,懂事了,说不得便能同那一堵女儿墙一般,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呢。”
霍枕宁认真地听着木樨同她讲道理,若有所思。
“是不是嫁了人,就能懂事一些?”
“殿下请节哀。”木樨将斗篷披在公主肩上,静立其侧,“若是路途顺畅的话,大约十日后,您便可以在仁寿宫的汤池里沐浴了。”
公主哭的伤心,面上的泪水流下来,被风吹干了,崩在面上难受的紧。
“木樨……”公主哭的哀伤极了,“我都好几日没有沐浴了,我都脏的可以搓泥了……”
木樨扶额。
霍枕宁在城门关隘之上,手中握一片衣襟,目光凝在那天地相接处的一片赤霞。
昨日被江微之送至此处,因心绪不安,加之此地天干物燥,她实在无法安眠。
那一角荼白色的衣襟在手中握了很久。
停下了想要上前安慰的脚步。
她伸出一双白嫩细致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看,都干的快裂了!”
木樨把公主柔嫩的小手握在手里,温言软语。
木樨把公主从小看到大,最是知晓她脾性。
嘴里抱怨自己在这里吃苦了,实则是在掩饰被江微之江节使厉言驱赶的伤心。
“殿下,一时便要启程回京,下去吧。”木樨立在其后,手臂上搭了一件羽缎斗篷,眉眼温柔若水,她见公主眉头蹙起深谷,心疼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公主若是能想通这个道理,就不会这般郁郁了。”
霍枕宁双目垂在那城垛上的凹凸小墙,忽得就热泪盈眶,继而放声大哭。
“公主长大了。”她摸摸霍枕宁的头,陪着公主走下了城墙。
得胜堡的镇守名叫卞□□,是个高大威武的武将,姜鲤肩部受伤,便在镇守衙门歇下,卞□□陪着正叙话,见江都公主来了,忙俯身下拜,口呼千岁。
木樨叫了起,霍枕宁走上前去,拍了一把姜鲤的肩,关切问他:“还疼吗?”
这一掌正拍在姜鲤的伤口上,姜鲤痛的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不疼了,谢殿□□恤。”
卞□□推了把圈椅过来,霍枕宁余光看到那椅上灰尘遍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步帅,我记得你曾娶了亲的?”
姜鲤嗯了一声,英俊的面容上有一丝儿不易察觉的窘迫。
“臣的先夫人六年前过世了。”他默然道。
霍枕宁并不知晓姜鲤的家事。
木樨却了然。
姜鲤姜步帅,出身沭阳渭水堂姜氏,乃是累世的名门望族,姜鲤十八娶妻,迎的是保和殿大学士徐屿的女儿为妻,只是天不假年,徐氏六年前便过世了,姜鲤至今未婚。
霍枕宁犹豫了半晌,迟疑道:“那你有想要的么?”
姜鲤愕然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张绝色的面容,心下黯了黯。
“臣一心护卫殿下,别无他想。”
霍枕宁嘀嘀咕咕:“那总不能送你个媳妇吧。”
木樨失笑,轻轻推了一把公主,霍枕宁哦了一声,问他,“那些士兵的遗体装棺运回故乡,除却朝廷的抚恤之外,本公主另许一人一千两的现银,家里若是务农,便赏田十亩,若是经商,便置办下两间肆铺,若是有读书的,束修、书钱一并给齐了。”
木樨在一旁应道:“是,回去便令大虎将这些事儿给办了。”
姜鲤起身叩首,为那些士兵道谢。
“护佑殿下本就是侍卫亲军的天命,殿下仁义。”
霍枕宁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在门前顿了顿,又犹豫了半晌。
“对不住。”
这一声轻轻的对不住传进屋中,那镇守使卞□□诧异地看了看姜鲤,不禁发出灵魂的拷问。
“这就是传说中娇纵霸道的江都公主?”
他匪夷所思极了,竟然能从恶名在外的天家公主嘴里,听到一句对不住,简直要挠破脑袋。
姜鲤起身,冷冷地扫过一眼这镇守使。
“阵使大人,你僭越了。”
说罢,大踏步而出。
这便整军出发,一路往南,那些行走在风沙里的百姓们乍见远远的,来了一队兵马,皆有些议论,但离的远,倒也顾不上了。
慢慢地行军,走了不过百里,天便黑了下来。
侍卫亲军原地起了篝火,又有管伙食的生火做饭,虽只是简陋的餐食,却也有一阵阵的麦香味飘然而远。
霍枕宁嫌那米中杂了沙砾,哪里肯吃,捧了一只冷掉的糕点,食不知味。
不多时,便听那百姓那里骚动起来,远远儿地围在他们的周围,议论纷纷。
兰桨上前探问了几句,回禀道:“那些百姓明明有粮,偏偏又来讨咱们的饭吃。”
霍枕宁远远一望,见围着的,不过是一些闲汉,倒也没怎么喧哗,心下烦躁。
“赶走便是,惹我心烦。”
兰桨应了,命了士兵前去驱赶,那些闲汉平日怕也是些泼皮,见士兵们来驱赶,便也不怕死地嚷起来:“你们这些败国军,守不住得胜堡,在咱们这里耍威风!”
护国军一向军规严苛,从不骚扰百姓,看来竟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那些闲汉一向是不怕死的,继续嚷嚷:“一群败军犬,还不如都死了干净。”
霍枕宁将手里的米糕扔在地上,哼了一声:“打。”
这些侍卫正被那些闲汉骂的火起,抡起军棍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打,直打得那些闲汉抱头哭嚎,便有远处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围上来,议论纷纷。
“不能仗势欺人呢?也不过是要些饭食,何至于打成这样啊!”
“这是谁家的队伍,竟然如此蛮横?”
“我倒听说不是什么护国军,不过是些私兵罢了。”
“那也不该胡乱使棍子啊。”
骂骂咧咧的一日过去了,到了第二日,大约是那些百姓见侍卫亲军这些人,并没有多凶狠,便也胆子大起来,不知是谁打听了,这支私兵护卫的是一位女子,有些口舌生疮的,便也开始骂将起来。
“这个世道,还敢往边塞走的,绝不是个好人家的闺女。”
“这么大的阵仗往关里走,怕是那边贸的商户之女,才雇得起这样的私兵。”
“那些个做边贸的商户,个个都不是什么仁义之辈,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
霍枕宁闲着无聊,听兰桨报来的这些闲话,气的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这些莽民抓起来,通通打死了事。
只不过当天夜里,便出了事。
行至云州城附近,远远地便能瞧见那云州城的轮廓,正疲累不堪时,两千人的侍卫亲军之后,马蹄声山呼海啸地而来,回头看去,便有成千上万的北蛮人骑马而来,马蹄踏起烟尘,茫茫的,带着肃杀之气。
百姓约有上万之众,有老幼、有妇孺,还有抱在手里的婴童,乍见这北蛮人竟突破几道防线而来,登时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往那云州城而去。
只是北蛮人马快,眼看着,便要踏上这些百姓的身躯头颅。
兰桨吓得捂住了嘴,木樨搂着霍枕宁,急命姜鲤将公主带上快马,送去云州城。
霍枕宁心中惊惧万分,心跳隆隆,刚被抱上骏马,一抬眼,便看见那落于后方的百姓已被北蛮人追上,那些穷凶极恶的北蛮人一刀一个,将大梁子民的头颅割下。
霍枕宁吓得哭出声来,她指着那骇人的、鲜血淋漓场景——那些北蛮人仍纵马在滞后的百姓之中,斩杀无数人的头颅。
那些大梁的百姓,他们手无寸,他们只有一具躯体……
霍枕宁颤抖着喊出声来:“姜鲤,去,去救他们!”
姜鲤出自望族,自有一颗忠心,他本就欲救人,此刻得了公主之令,高声道:“甲营护送公主入城,其余人退后,挡住那些蛮人!”
霍枕宁趴在马上,正看见,姜鲤领着数千人逆着云州城,往北蛮人打马而去。
她声嘶力竭:“姜鲤,活着回来!否则本公主斩了你!”
姜鲤已然听不见了,他领着骑兵,冲到了那些滞后的百姓身前,用长/枪、长矛、长刀挡住了北蛮人,厮杀声山呼海啸……
霍枕宁拍马,在疲于奔命的百姓之中狂奔。
“快快,入城!”
她不敢回头去看姜鲤,一路打马冲至云州城下。
城高濠深,固若金汤。
百姓们黑压压地在城下聚集,哀嚎着。
“开门啊,开门啊!我们是大梁的子民!”
“救命啊,救命啊!”
城头上,镇守使欧穆贤紧锁眉头,望着城下的情形。
黑压压的云接天连地,就着城头上微弱的烽火,便能看到城下大片大片乌泱泱的黑影,绵延望不到头。
哭嚎声像从地狱里传出来,冲破天际,令人凄惶不安
“不能开!”欧穆贤果断极了,“万一是蛮人的计谋,咱们云州城便守不住了!”
“可大人,下面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说的是咱们大梁的话,你看远处,那是不是北蛮人在追赶。”
“不行!”欧穆贤断然拒绝,“引狼入室,这门不能开!传令下去,四道城门,无令不得开。”
哀嚎声一声大过一声,像是要贯穿夜空,随之而来的,是流民们在撞击城门。
这样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
忽得有一声极响的□□声,震耳欲聋。
城墙下,突然安静下来。
寂静。
唯有远处交战的声音——那是姜鲤的部队,将蛮人挡在了身躯之后。
在这样一霎儿的寂静后,忽得有一个扯着喉咙喊出来的尖利女声。
清亮,带着些撕心裂肺。
“我乃大梁江都公主,欧镇使,快开城门!否则本公主杀你全家,诛你十族!”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我热血沸腾……
可能天太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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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距牙狼关百里的得胜堡,此间原是边陲重镇,四方百姓因着护国军的镇守,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如今边关动荡,便有许多得胜堡的百姓携家带口,自城中一路携老扶幼的往关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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