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瞬间知晓了他的意思,惊愕道:“节使,万万不可冒进。”
江微之神色沉稳,无一丝儿起伏。
“那奸细试图毁去我父兄遗留的印记,那便证明他们一定还活着,既然他们退与牙狼关外,我便要探一探。”
郑敏有些不妙的预感,点头称是。
江微之长舒一口气,道:“我身边只留高乃进、沈度二人,你领其余人退至五十里之外候命。”
郑敏连连摇头,称不可。
江微之安抚他,“你立即返回封龙岭,自护国军中调出两千精卫,明日在此地迎我。”他深稳道,“护国军右路军的将帅乃是刘先昂,若是他不准,你便……”
“更蹊跷的是,那朔方军、河阳军在解困之后,竟然没有及时赶去封龙岭救援。”江微之缓缓而言,“瓦桥关被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圈套,一个诱我父兄陷入的圈套。”
郑敏叹气,正色道:“齐国公为大梁守国门二十年,北蛮人寸步不得进,此役怕就是冲着国公爷来的。”他想到此时的境地,又问,“节使,咱们只领了五十人,便来此地,是不是……”
江微之理清心里的头绪,默然道:“郑虞侯,你家中有一妻三子,还有一位年届五十的母亲。”
“……此人名叫布和,乃是北蛮西院军的一名先锋,混入封龙岭不过是想刺探此处的兵力。”郑敏一五一十地回禀。
江微之垂目,眼望着脚侧的潺潺溪水,平静道:“此人身着河阳军之甲,一路跟在咱们之后,在发现父亲留下的印记后,此人为了掩盖,才露了破绽,可见他口中是为刺探兵力不实。”他细细回想昨夜的情形。
郑敏乍见自家上宪这幅面容,登时吓了一跳。
不过赶了一天的路,节使这唇边便冒了一圈青青的胡茬,双目也熬的红肿深陷,和他从前整洁干净的形象截然相反。
在左近的山头扎营安寨,郑敏将那名在山中擒获的北蛮人,用铁链锁了,绑在了树下,细细地审问了许久,这才过来向江微之回话。
远远地瞧见节使立在溪边树下,背影孑然。
深谷之中的山火连绵不绝,将夜幕映成白昼。
纵是如此,郑敏要感慨,到底是神仙一般的仪容,即便颓废成这般,也不减风姿,瞧上去竟然有几分的落魄之美。
昨夜,同此人一起的,还有一名北蛮奸细,他割断了那人的手掌,才逼问出,北蛮军自封龙岭一战,由山脉中撤退至牙狼关外。
江微之想到下落不明的父兄,心中绞痛。
至于国公的下落,还未及逼问出,那奸细便被击石而亡。
郑敏因昨夜来的迟,并不知晓前事,此时听江微之这般说,定神道:“北蛮二十万大军,围困瓦桥关,朔方军、河阳军、护国军三路大军前来救援,北蛮却忽然舍弃瓦桥关,集中兵力围剿护国军,此事颇有蹊跷。”
郑敏想着今晨的那一场对话,在心头感慨了一会儿,这才拱手道:“……禀节使,卑职给了那奸细腿上来了一刀,他便全吐出来了。”
江微之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听郑敏回话。
江微之迟疑一时,又道,“你便请公主从中斡旋。”
郑敏默然,无声地领了命,又试探道:“这一趟,您是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所以……”
他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可江微之知道他在问什么。
“父亲守了二十余年的国门,除却每年回京探亲的两个月,没有一日不在为国效力,二哥三哥十五岁便随父亲上战场,为国征战。”他有些黯然,“唯有我,因了公主的喜欢,困于帝京。他们不该死,也不能死。”
郑敏有些反对的意见,江微之身为齐国公府最小的儿子,本就不应该再上战场,怎能是因为公主的喜爱呢?
江微之破天荒地对郑敏说了许多话。
“这二十余年,每回父亲大战,母亲便一定会烧香拜佛寝食难安,每回父亲音讯隔绝,母亲便以泪洗面,如今四十不到的年纪,便落了一身的病,若是父亲今次为国捐躯,母亲怕是会伤心欲绝。”他想到自小家中每逢大战时的凄惶之景,颇有些落寞,“二哥三哥自打上了战场,两位嫂嫂便和母亲一样,成日里担惊受怕……”
他看着郑敏,似乎在倾诉什么。
“公主与我,不过是年幼时的执念,时日久了,自然便忘了。”他心里有隐隐的痛,不甚明显却牵动心肠,“她那样的人,怎能去做寡妇?”
郑敏被他说动了,若有所思。
“是啊,公主见天儿地缠着您,若是您日后真上了战场,公主决计受不了独守空房的寂寞,一定会陪着您上战场打仗去,公主又是那样娇滴滴的一个人儿,谁舍得让她守寡啊!”
军中人谈吐粗俗,江微之万万想不到,郑敏连独守空房的话都说出来了,到底是年轻人,登时有些脸热。
郑敏还要说个不停:“您是不知道,女人是有多黏人!我家那口子,每回我出远门,她都能把我给磨死!”他想起家里的妻子,一股柔情泛起,叹气道,“您这样做,或许是对的,公主她还小,同您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说不得过个一年半载就把您给忘了,日后再选个好驸马,来年生个一儿半女,也就忘干净了……”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的节使捂口咳嗽,似乎快将心肺给咳出来了。
郑敏定睛一看,江微之停止了咳嗽,拿下了捂口的手,那洁净的手心多了点点血滴。
郑敏慌道:“这是那怔忡之疾还未好透吧!我听那营医说,若是病情加重的话,会有咳血的症状。”
江微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郑虞侯,办事去吧。”
郑敏讪讪地应了一声是,不仅在心里嘀咕。
男人心,海底针呢。
当下郑敏又听了江微之一些叮嘱,便留他在此地,自己携了两名长随一路往回赶,到得封龙岭公主的营帐时,已是夜幕时分,在帐外禀报了一声,立时便被兰桨带了进去。
霍枕宁泱泱地坐在地垫上,见郑敏来了,眼里闪过一丝儿神采,急切地问他:“江迟去哪儿了?”
郑敏得了自家上宪的叮嘱,自然不敢对公主实话实,铁了心道:“节使另有军务,特命臣回来调兵。”
霍枕宁哪里能放过他,见他如此公事公办,也来了精神。
“郑虞侯,撇开金银财宝不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郑敏正严阵以待,乍听公主这般问话,愣了一下,两条浓眉纠结在了一起,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道:“最想要的……是您撇开的那些金银财宝……”
霍枕宁失笑,便问他:“当年你大喜,本宫还送了你的夫人一柄玉如意,既要金银财宝,那是最好不过的。”
郑敏纠结了好一会儿,叩首道:“卑职一家在东水关赁的屋子,到如今已有数十年了,在帝京仍买不起一间宅院。”
霍枕宁点头答应他:“本宫回京之后,便命应大虎在东水关给你买间屋子。”
郑敏知晓公主素来乐施,得了这句话,连连叩首谢恩。
“您想知道的,卑职全告诉您。”他诚恳极了,义无反顾地向公主投了诚,“节使现下正在牙狼关外,监视北蛮的动向。”
霍枕宁满意地点点头,“本宫这就去寻他去。”
郑敏一下子慌了神。
特么的,节使若是知道自己北他卖了,大概会杀了自己吧。
他脑中浮想方才江微之同他说的话:“见了公主,不管你怎么说,只消让公主死心便可。”
他绞尽脑汁,仰着头阻止了公主。
“公主,您万万不能去。”他苦口婆心,试图将自己装的更诚恳些,“您没发现,海镜海将军也不在这封龙岭了么?”
霍枕宁心头一跳,看向郑敏。
郑敏继续编。
“节使为什么突然去了牙狼关,一则是为了探听父兄的下落,二则,是为了海镜海将军。”他涕泪直下,颇有几分为公主打抱不平的样子,“国公爷失陷,海将军带领巾帼军前来襄助,节使感其诚心,便动了心,因了这一分心动,节使对您生愧,这才愤然出走。”
他说到此,更加表现的像一位忠心的臣子,伏地叩首:“公主啊,您还是回京城吧,这里是战场,您在这里,徒增陛下的忧心啊。”
霍枕宁听到这里,匪夷所思地在眉间打了一个结。
若是远在牙狼关的江微之听到此言,大概也要继续吐血,吐到死了算了。
至于那莫名其妙被安了一个,使人动了一分心的女主人公海镜,若是听到了郑敏郑虞侯的胡言乱语,可能要拿上大刀,把他劈成两半才好。
霍枕宁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镇定地问向木樨。
“他说,江迟对海镜海将军动了心?”
木樨皱着眉头,也有些匪夷所思。
“海将军这几天日日追着姜步帅打架,那里有功夫让江微之动心呢?”
她和公主对了下眼神,这郑虞侯,是失心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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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微之自火中绝尘而来,同郑敏会合,一路飞驰,日行三百里,到了夜间行驶到了牙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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