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晚安(下)(1 / 1)

清夜无尘,月色如水。

打马进了玄武门,江微之将缰绳递与门前守卫,一路往那树下而去。

这棵细叶淮自打移植过来,倒也活的生机勃勃,禁中多晒,这细叶槐不知遮蔽了多少大太阳。

江遇见今日气氛好,自家幼弟也没挂上阎王脸,原想多说几句,又怕耽搁耽误弟弟当值,便只说了一句:……今儿圣上又着人来打听你许婚没有,大抵还是想点你做驸马,要我说,江都公主虽任性些,到底自小一同长起来的,成婚之后又在公主府里头单过……”

江微之打断了自家大哥的话,只说时辰到了,这便自顾自打马出了门。

他忽的想起来,霍枕宁给这棵树起名叫做“银环”,傻的可笑,也土的可笑。

进了殿前司,郑敏便站在了他的面前,拱手道:“回禀殿帅,公主今日传了东城指挥使谢丘进宫,申时来的,这会儿都没有出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殿帅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又道,“大概是那日公主被劫,这谢小山也在场,说不得便入了公主的眼……”

江遇知道他的意思,自家这个幼弟不过十八岁年纪,因了担纲禁军首帅一职,平日里便沉稳老练的很,只提到父兄时,才有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江遇拍了拍自家幼弟的肩头,道:“孟姑娘抵京待嫁,你与她也少些来往,到底不是小时候,再坦荡也怕旁人说嘴。”

江微之知道大哥是为他着想,加之父兄要还朝,本来听着就烦的叮嘱,这会儿也顺耳了,他难得仔细地跟大哥解释:“我自有分寸,大哥放心。”

“没有接,也没有共骑,大哥信我便是。”

他转身欲走,江遇解了疑惑,也知自家这个幼弟不是那般品性不佳的,又叫住他,细致道:“……父亲代县大捷,不日便会还朝。”

传来传去,竟然变成了他亲去接,又共骑一匹马。

孟九如已然许婚宁王府,他与她再是知己,也不会做出共骑这等事来。

江微之穿织锦澜袍,深稳地像一棵树,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那一弯月,皎洁朦胧。

三人成虎。

江微之每晚戌时三刻例行巡防。

江微之垂眼一顾,只觉心头烦躁。

江微之听了此言,眉眼俱松懈下来,笑开来。

江微之嗯了一声,唇畔依旧挂了一抹笑意,“倒不是急,只是边疆战事吃紧,父亲回来一趟不容易,待不了几天又得上前线……”

“我前日便得了这个消息,只是不知具体何时,可惜明日我便要启程戍卫北宫,沐休时才可回来见父亲与二哥三哥。”

江遇见幼弟这般欢喜,自家也喜上眉梢,安慰道:“安顿兵马,收拾残土,怎么着也得半个月,陛下原就要替父亲接风,届时一定会回来的,你也不用急,早晚会见到。”

他昨日并不知孟九如抵京,更何况参政府一定会有府人迎候,他怎会去接她?

不过是在聚宝门外,参政府的马车撞了人,他恰巧经过,认出了孟九如,这才另寻了马车,一路护送她进了参政府罢了。

江微之的一双星眸倾刻间便被厉色覆盖,他冷着一张脸,沉沉道:“闲着没事,便去练石锁。”

郑敏本就爱锻炼,此刻心里明镜儿似的,满意地去绕石锁去了。

时辰还没到,江微之站在院中,白日里再热,到了晚间也凉了下来。

谢丘,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十七八岁的样子,小时候见过几回,倒忘记长什么样子了。

公主若是能放下他,另寻姻缘,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她人虽然蠢,相人的功夫却是一流,不然怎会喜欢他这么多年?这谢丘若是能入了霍枕宁的眼,那就绝对有一样拿得出手。

江微之想着,便喊了声郑敏。

“今日从西北处巡防。”

郑敏得令,心中的明镜儿又澄澈了几分。

西北处那是哪儿,那是太掖池呢。

公主怕热,夏日常在太掖池上的蟠烟殿安睡,殿帅倒是了解的门清。

男人心呢,真是海底针。

江微之严峻着一张脸,同郑敏一道往太掖池而去,离老远便看见那蟠烟殿前,藕荷色的一抹纤影,向他奔来。

她像是踏月而来,美的像不染尘俗的仙女。

她一向爱笑,煊赫明丽,可此刻面上却挂着慌张,扑楞楞地便撞进了怀里。

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心头擂起鼓来,眼光落在那正追来的小子身上。

谢丘,锦衣华服、样貌俊朗,却拎着一壶酒,喝的醉醺醺地,嘴里喊着:“表妹不要跑,表哥不过是想和你吟诗作对啊……”

霍枕宁被裹在江微之的怀中,心头砰砰的,嘴上却要做戏:“吟什么诗,做什么对,我只会关公跑了赤兔马,刘备抡刀去打架!”

江微之扶额,看了一眼郑敏,郑敏乃是练家子,飞扑上去将谢丘撂倒,接着一顿猛拳,把身下人揍了个七荤八素。

谢小山抱头只管挨揍,心里头直骂娘。

特么的,真打啊,还说进宫混个驸马都尉,哪里能料到,进宫是为了气真正的那位驸马!

挨揍也就是了,不提她是公主,只说为了仙蕙乡君,一顿揍,值。

只不过,若是谢小山知晓这未来的驸马都尉,是仙蕙乡君的亲表哥,怕是肠子都会悔青——在未来大舅子眼里,他已然成了登徒子了,还是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待郑敏等人将谢小山拎了下去,霍枕宁才抱着江微之的窄腰,在他怀里哼了一句:“登徒子!”

江微之将她的手自自己腰上拿下来,霍枕宁仰着脸笑的得意,就是不松手。

“你送我。”

江微之便不再去碰她的手,脸色冷了几分。

“臣还要巡防,公主早些回宫歇息罢。”

霍枕宁哪里肯,仰着头撑着公主的气势,拿出同自家爹爹耍无赖的气势来。

“外面起了雾,我才不要自己回去。”她理直气壮地撅起了嘴,精瓷一般雪白的小脸上,写着明晃晃的赖皮二字,“你看那头的山,呜哇呜哇的,像要吃人似的,我不要自己回去。”

江微之搞不懂什么叫呜哇呜哇的山,抬眼瞧了一眼那浩渺中的山的轮廓,耐下性子道:“臣……”

一个臣字才出口,霍枕宁已然打断了他,双手放开了他的腰,复又抱上了他的脖颈,双手使上了劲儿,两只脚便腾了空,绕在他的腿上。

她挂在了他的腿上。

江微之愕然。

四周有星有月,虫鸣鸟叫的,脸侧的小姑娘眼睛乌黑、双颊透红。

她把头靠在他的脸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可怜巴巴地小模样。

“你送我……”

她鼻息轻轻,带了些果酒的甜香。

江微之蹙眉,终究借给了她几分力气,揽住了她的腰际。

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奇怪,平日里瞧她圆脸嘟嘟,爬个狗洞都会卡住,却怎会这般纤细。

江微之晃走心头的走神,垂眸,眼睛里有星环璀璨。

“公主喝酒了?”

霍枕宁因他的那一揽,笑的甜蜜,歪着头说:“喝了些果子酒,香甜的很。”

江微之定了定心神,温和道:“你这样,臣无法走路。”

霍枕宁从善如流地松开了自己勾着他的脚,手却搂着脖子不放,江微之微叹,双手轻托,将她置在了自己背上。

霍枕宁笑的得意,雪白的手指往前一指,豪气道:“起驾!”

江微之背着她慢慢往前走,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的影子踩在脚下,寂夜如井,踩枝踏叶得声响尤为清脆。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霍枕宁像颗真正粘人的糖,每回见他都要挂在身上,反倒是大了,才不再这般行径。

霍枕宁有些醉意,脑中嗡嗡的,可神智却自以为是的清晰,她靠在江微之的背上,心砰砰的,头懵懵的。

她是公主啊,她可是公主呀!他常说她娇纵蛮横、刁蛮无理,可她也没有对他强取豪夺呀!

可是今日大着胆子去抱他,他也不敢反抗的,对吧。

早干嘛去了啊?

霍枕宁得意地想着,晃晃悠悠地甩着小腿。

“江迟,你说你的马上从不带人。对么?”

江微之踏上了湖水浮动的石板,心下轻笑,到底还是这一桩。

“是,臣的马上从不带人。”

霍枕宁嘟嘟囔囔地说了句知道了,趴在他的背上。

进了殿,她还不下来,江微之提醒她:“公主,到了。”

霍枕宁哦了一声,指着里头说:“我在里头睡。”

这是要让他送进去啊。

江微之环顾四周,烛火摇曳,一个宫娥都无。

他无奈地停住了脚步,“公主……”

霍枕宁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困顿。

“我明儿就跟爹爹说,要你免了晚间这一趟巡防,专来哄我睡觉。”

江微之一滞。

背着她往里头去了。

公主的闺房温和干净,床榻旁点了一盏地灯,照的殿内暖意融融。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她的双手却不松开。

“江迟,你的窗子里有月亮吗?”

她问的没头没脑,江微之头被她勾住,只得低下身来。

他与她靠的太近,额头相抵,姿势暧昧。

他不禁放缓了呼吸。

她有一双乌亮的眸子,有着干净纯善的眼神。

“我想从你的窗子里看月亮。”

江微之心头一跳,去拿公主搂住他的手。

她却松开了,趴在枕头上看他。

“江迟,你睡觉的时候会将灯熄灭么?”

江微之轻轻点头。

她嗯了一声,指了指地上那盏宫灯。

“那便熄了吧。”

江微之应是,将宫灯熄灭。

他高大的身躯起身,立在她的宫殿里,道:“臣告退。”

可公主闭了闭眼睛,复又指着窗外的那一轮弯月,声音娇娇软软。

“还有它呢。”

江微之抬头去看窗外,弯月正冲他笑,光影柔和。

他心中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碰了一下。

走过去将窗子轻轻关上,殿中只余了浅浅的烛火之光。

公主已然趴在枕头上安睡,江微之静静地伫立一时,向外走去。

却在关门的那一刻,他听见公主清幼的声音响起。

“今天先睡了,明天再想你。”

自书房中出来,便被自家兄长截下,冷着一张脸问他:“都传说昨日你自码头迎了孟九如,又与她共骑一匹马,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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