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小娘子还睡着呢?”醪糟娘子蹲下身子,拽了拽绑住霍枕宁手腕的绳索,顺手将她的脸拨了过来,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倒吸了一口气,“乖乖,这女伢子生的这般讨喜!”
方才将这女娃娃自暗道里接过来时,醪糟娘子并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这一下看清了,却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何止是讨喜,简直是百十年都见不着一个的绝色。”马九银阴沉着脸,心中突然冒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便是前年,打江都城里拐来的那个温玉娴,拍马都追不上这位。”
女的姓袁,有个浑称醪糟娘子,约莫三十出头,有一张艳丽的面容,说起话来,自有一番媚态。
男的便是那顺义牙行的大掌柜马九银,他与这醪糟娘子相好数年,再熟悉不过。
醪糟娘子啧啧几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掌。
“收拾收拾,送到东阳门外寿养斋去,一定合六爷的胃口。”
在桶与桶之间,污糟不堪的灰地上,少女鼻息轻弱、唇色鲜洁,纤白的面颊上多了些脏污,却遮盖不住她的丽色。
而那因夏日衣衫薄而勾勒出的曲线,更令人惊心动魄。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闪进来一男一女,旋即又将门推上。
他娘的,老子的产业,老子的门面房,老子的架子床,都被这群养幼院的混账给抢走了。
那牙行后头的南房,其间有个暗道,挖地十六尺,直直通向缎子街的一处卖米酒醪糟的肆铺。
什么狗屁公主?公主娘娘吃饱了撑的?
公主再大,不过是女流之辈,还能大得过他马九银背后的那一位?
这养幼院原就是顺义牙行的旧址,养幼院墙征了此地之后,仅仅是将人员驱散,在旧址的基础上,略略翻新改造,哪里又能知晓其中的机关门窍。
帝京地价高,尤其这东内大街,顺义牙行这前头是肆铺,后头是两进的宅邸,价格更是高的离谱,那牙行的大掌柜马九银原以为背靠大树,必然能将宅子给夺回来,岂料快一个月了,那养幼院竟也开的风生水起,前些日子自己去看了一眼,那门前竟然还开始烙大饼了。
养幼院周边大约分布了数二十名侍卫亲军,若是想从外围将公主掳走,那一定是天方夜谭。
马九银积攒多日的愤怒,被那门口烙大饼的给彻底给点燃了。
专做容留被拐带之人的临时通道。
酿好的米酒桶堆的满满当当,沉郁的酒香飘在其间,令人嗅上一口,便有些沉醉。
这些时日,马九银便规划着如何将那养幼院的人收拾进来,岂料,阴差阳错,那做饵的小虾米,竟然勾到了一条大鱼。
那缎子街上的葛记醪糟,是个几十年的老字号,此时那临街的小二楼上,窗子堪堪支起一半,里头却另有乾坤。
依照那府尹衙门那文书的说法,是宫里头的一位公主娘娘瞧中了这里。
马九银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马九银却沉吟了一时,摇头道:“六爷这些年只喜欢不上十岁的女娃娃,这姑娘怎么着都十几了,六爷怕是瞧不上,再者说了,这姑娘一定是那劳什子贵人身边,顶顶紧要的人物,咱们这是弄来了一个烫手山芋啊。”
醪糟娘子却是个胆大心细的,她不屑地翻了马九银一个白眼。
“弄都弄来了,这会儿害怕管什么用,横竖人都在咱们手中,后头又有六爷托着,你怕甚?真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马九银想想他天价的宅子,再想想他如日中天的拐卖事业,狠狠地搓了搓手。
“他娘的,毁我前途断我财路,这就是要老子的命!老子钱都没了,要命何用!走,把这小娘子送到寿养斋去。”
马九银这厢算盘打得好。
这掳来的小娘子不拘是哪个排面上的,再大能大得过六爷的场面?他马九银也正好一泄心头之愤。
而那养幼斋若是闹将起来也无妨,帝京之大,找去吧!料他们也想不到那暗道所在。
能在养幼院中独自行走的,不过是那贵人身边的婢女罢了,想来也不会闹什么大波澜。
那一厢养幼院却掀翻了天。
兰桨并几个大宫女早已吓得浑身冷汗,待侍卫亲军的曹都尉,领人在院中再仔细搜查一遍后,仍不见公主的下落,兰桨捂着胸口便倒下了。
曹都尉满头冷汗铁青着脸,确定养幼院四周并无可出入的暗门侧门,这便将养幼院团团围住,沉下心来细想对策。
眼下公主离奇失踪,若是上达天听,陛下一定会当场活剐了他,此时此刻,他一个小小都尉怎么你做的了主?
手下有兵士上前进言:“……我听闻齐国公府便在左近……”
曹都尉闻言犹如醍醐灌顶。
公主为何要在此处开办养幼院?那便是因了齐国公府也在此处啊!
殿帅安家至此,那不就是天生是找到个拿主意的?
殿帅在圣上面前有排面,在公主面前更有排面!
他们的小命不值钱,可公主的命值钱呢!
有殿帅那般运筹帷幄的人在前头拿主意,也在前头顶着,公主才能安然无虞啊!
曹都尉脚比嘴快,此时已然单膝跪在江微之身前,胆颤回禀。
“……此事按说应当回禀步帅,只是殿帅您恰在左近,还请您拿个主意……”
江微之低着头,一双寒星目,无风无雨,不起波澜。
公主又出了什么事?
侍卫亲军乃是姜鲤姜步帅的属下,做甚又找到他?
莫不是霍枕宁又寻什么由头,令这都尉前来烦他。
他打心里认定了公主是个烦人精,那便公主有什么事都令他烦扰。
轻轻一顾,示意曹都尉说下去。
曹都尉被这一眼看的打了个激灵,抖擞了精神。
“……公主不见了。一个时辰前,公主去后院走了走,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江微之微怔,心下浮起了一个念头。
霍枕宁又在玩什么?
他不信,一个天家公主,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会无端消失?
霍枕宁又想借机做什么?
曹都尉见殿帅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试探道:“殿帅……”
江微之回神,让他起身。
“当真?”
曹都尉一怔:“……此事末将万万不敢说笑。”
江微之脑中轰的一声,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不可思议。
他起身,屹然而站,盯着曹都尉,语气中带了点匪夷所思。
“在何处不见的?”他匆匆起身,抬脚往外走去,将问话一句一句地丢在身后,“封了养幼院,令人封锁城门、把守码头,着午部军全城戒严,你不要哭。”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闻讯赶来的璀错说的。
璀错跟着哥哥后头便往外跑。
然后被江微之拎起来丢给后头的婢女。
“看好姑娘。”
说话间,江微之已然疾步往外走,不多时便出了门子,一路往养幼院而去。
此时的养幼院,已然是跪倒一片,那阮孝急的团团转,见殿帅而来,他也顾不得礼仪,只管没头没脑地说:“赵九姑方才见过殿下,在游廊那处同殿下问了安,之后便见殿下去了后院,后院外便是大街,墙边也有亲军把守,没道理找不见人。”
江微之这才确信,霍枕宁不见了。
并不是拿这件事哐他。
他心中涌起一些歉意,却很快便抛诸脑后。
霍枕宁能去哪里?莫不是偷偷溜出去玩儿?
以她的性子,她一定不会偷偷出宫,一定是嚣张至极,大摇大摆地出宫。
江微之心沉沉,抬脚便去了后院,站立着观察这后院的情形。
后院乃是四合院的布局,中空而四周有四间房。
院中连棵树都没有。
江微之稳住心神,令人将四间房门打开,一间一间的搜。
养幼院的孤儿妇女聚集在他的身后,神色紧张,如临大敌,江微之环顾一周,却见人群后有一位老妪,对上了江微之的眼光,瞬间便移走,咳嗽了几声,似在掩饰什么。
江微之沉声道:“将那老妇拖出来打。”
此时禁军早已赶来,团团围住了这里,其中几个兵士上前拖拽了那惊慌失措的老妪,丢在地上,举棍便打。
那老妪不住声的哀嚎:“将军为何打我,将军为何打我?”
江微之不为之所动,那兵士便结结实实地给了那老妪十棍子。
那老妪却能扛的紧,痛的嘴里骂起娘来。
“老身不过是来投奔的孤寡,怎的将军二话不说先打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阮孝与曹都尉等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这殿帅办案是这个风格?
江微之却不理,示意兵士再打。
那老妪再挨了十棍子,抬手告饶:“将军莫打,老身都说了。”
兵士停住手,老妪涕泪直下,迭声道:“将军眼毒,老身确实是顺义牙行的牙婆,却从未行过拐带之事,也确实是年老无依,才进了养幼院,贵人大德,收留了老身,老身怎敢做出背弃恩义之事!前些日子那马大掌柜叫我做个内应,老身没干!”
老妪说话时,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阮孝高声道:“如何内应,怎么行事?快说清楚,不然活剐了你。”
老妪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那间屋子。
“马掌柜说,只需将人引到这间屋子便是。”
众人的眼光聚焦在了那间屋子。
江微之眉眼渐生厉色,他站起身,面上有风云齐动的利落颜色,他的语音清朗,像是有万钧之力。
“拆!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关窍。”
可若是贼匪原就是在养幼院内,那掳走公主,岂不是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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