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书房。
昨日实在是天色已晚,登特上校只是匆匆讲述了大概情况。具体事项还是第二天清晨才得以解释完全。
听完登特上校的说辞,罗切斯特的脸色简直不能更难看。
上流社会的来往总是建立在利益和门面之上,爱德华·罗切斯特向来不屑也不寄希望于能和他们产生真正的友情或者爱情。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算多有防范,也没防范到他固定来往的几位“朋友”,不仅摸清了他的底,更是算计到他的名声甚至是妻子身上。
——就算他与伯莎·梅森达成了口头协定,准备以极端的方式做法律上的分别,也不代表着别人侮辱到他脸上来,罗切斯特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既然你们敢将事实告诉我,”罗切斯特强忍着怒火开口,“那么给我一个不将白手套丢到你们脸上的理由。”
哎呦,这是真的生气了。
尽管西方决斗文化盛行,可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决斗已是违法行为。说出这话证明脾气火爆的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是真的用尽全身的理智克制住自己不要挥拳揍人。
至于伯莎嘛……
她给罗切斯特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忍忍,便换上了一副旁观中立者的语气:“就算你们占尽道义,先生们、女士,这件事也着实越界了。”
其实伯莎已经不生气了,她的计划本来就是烧了庄园,而后自己假死脱身。只不过中间出了英格拉姆小姐中毒身亡的事情,好端端的计划暂且搁置。
如今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登特上校他们想把杀人罪责推脱给伯莎,想要毁灭一切证据,最好的办法还是桑菲尔德庄园化为灰烬。
算计她的帐,姑且归咎到真理学会头上,这个仇她记下了。
但是!该薅羊毛时还是要薅羊毛,既然摊牌谈判,就别怪伯莎现场宰人啦。
“你们想要爱德华暴露自己隐藏了十年的秘密,”伯莎故作无所谓地开口,“可曾想过爱德华会损失多少?”
“这是自然。”
登特上校叹息一声:“罗切斯特家族受到的所有损失,一切由我们来承担。”
伯莎:“多少都承担?”
登特上校:“多少都承担。”
伯莎:“哪怕付出相当高昂的代价,足以许多个寻常家庭倾家荡产?”
登特上校:“现在我们有四个人,马普尔小姐,那就是四个家族,只要我们加起来能够支付的起——所以你有什么计划,尽管说出来。”
伯莎:“那……”
后面的话,被罗切斯特用眼神瞪了回去:差不多得了!
虽然罗切斯特怒火中烧,但听到伯莎越来越轻快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好——让她狮子开口、漫天要价,恐怕四个家族也赔偿不起。
这女人虽然神智恢复清明,可从这几天的想法、行动上来看,疯劲却没好多少。而往往逻辑清晰的“疯子”可要比真疯子要可怕的多。
于是罗切斯特清了清嗓子,强行镇定下来,冷冰冰开口:“这里没有什么疯女人。”
艾希顿先生:“你说什么,明明就——”
罗切斯特嫌恶地打断了艾希顿先生的话:“如果你们按照你们的计划,就得彻底消灭证据,烧掉整个庄园,制造她‘死’的假象。我需要一具女性尸首,以及桑菲尔德庄园的重建费用由你们出。”
此话一出,登特上校顿时了然:罗切斯特是想借此摆脱自己发疯的妻子。
至于阁楼上的疯女人到底在哪里,是否真的存在,这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需要的确实只有一具尸体,以及罗切斯特主动公开陈年秘密:杀死英格拉姆小姐的,是他发疯的妻子。
“没问题。”
登特上校爽快地答应了罗切斯特的要求:“这一切由我来负责。”
坐在一边始终没有开口的玛丽·英格拉姆小姐突然插嘴:“我知道你正在与我的兄长商讨合伙在北方置办工厂的事项,先生,我可以代表他向你许诺在合同上让步。”
还有这种好事呢!
伯莎当即来了精神,罗切斯特越有钱,她就能越早拿到自己三万英镑的嫁妆。此时不薅羊毛更待何时?
于是伯莎再次开口:“那爱德华损失的名誉呢?名誉是无价的。”
登特上校:“……”
上校心想又不是他们逼罗切斯特娶的老婆,损失名誉严格来说也不是他们的责任啊。但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所以上校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我记得林恩家和罗切斯特家一直有生意来往?”
亨利·林恩点头:“是的。”
登特上校:“什么产业?”
亨利·林恩:“算得上是银行投资吧,我们可以给罗切斯特先生降低几年内的利息。”
到这地步,艾希顿先生也不得不表率:“至于政策上的问题,还有文件什么的,我可以托关系代办。”
登特上校:“这样的补偿你觉得够吗,爱德华?”
伯莎:“我觉得——”
罗切斯特:“足矣。我并非贪财之人。”后半句话明晃晃是对还想占便宜的伯莎说的。
行吧。
薅了这么多好处也够了,伯莎心满意足。
不过与此同时,她也在心底打了个问号——若说英格拉姆小姐属于什么真理学会,那面前的四位杀人凶手,很明显也是同一个团体。
他们之间说了算的是登特上校。
“既然如此,”登特上校暗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伯莎,“马普尔小姐认为这样可以了吗?”
“我还有个问题。”
“你请。”
“你在帮谁做事?”
她侧了侧头,直白地问出口。
而登特上校仅仅是回了伯莎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既没否认上头有人,也没正面给出答案。
反倒是艾希顿先生见事情讨论完毕,便小心翼翼地换上一副试探神情:“既然圣玛丽米德村距离伦敦很近,马普尔小姐,这件事结束之后,可否留给我太太一则你的住址?她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想保持来往。”
说是他的太太想要保持来往,其实就是他想吧。伯莎挑眉:“我最近打算搬去伦敦居住,不如请艾希顿太太给我一个你们的住址,待我安顿下来,择日请你们小聚。”
“也好。”
艾希顿先生并没有强求:“刚好我在伦敦……或许还有个案子需要你帮忙。之前请过福尔摩斯先生的弟弟,但他并不感兴趣。”
他当然不会感兴趣了。能等到伯莎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过去解决也不迟的案子,自然不是什么重大案件,哪里能入得了大侦探的眼。艾希顿先生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案子是次要的,结合之前他的态度转变,估计真正的目的是想和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搭上线。
“我很期待。”伯莎客客气气地含混过去。
接下来,罗切斯特和登特上校商议了放火烧庄园的计划,定了个大致安排,众人满怀心事,各自散去。
等到人走干净了,伯莎才开口:“怎么样,这笔买卖能赚多少钱?”
罗切斯特:“……”
怎么能有这种女人!
“拿着自己的性命做买卖,你可真有智慧啊,马、普、尔、小、姐,”罗切斯特没好气道,“想必当个什么也不亏的大赢家,滋味很不错吧。”
“那当然。”
伯莎全然忽略了罗切斯特语气里的嘲讽,脸皮极厚地扬起得意笑容:“谁不想躺赢数钱呢?”
罗切斯特嗤笑出声。
“不算桑菲尔德庄园的赔偿金,以及无法兑现成金钱的人际关系让步,”但罗切斯特还是回答了她,“单论投资抬息和合同让利,预计收益能在三年之内翻番。”
“具体多少钱?”
“每年多两千英镑现金,”罗切斯特想了想,“至少。”
每年多两千,还只是现金!
伯莎并不知道罗切斯特究竟有多少财产,但妻子三万英镑的嫁妆、家族的全部遗产,以及他这么多年来的投资收益,想来应该相当富裕。
平白多两千英镑的现金,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了——这意味着伯莎可以更早要回属于自己的那笔钱。
“这样,我要考虑重新拟定你我的合同,”罗切斯特说道,“原本计划五年还清,我想现在……我应该能在三年之内连本带利支付完毕。”
“这样最好。”伯莎扬起一个灿烂笑颜。
突如其来的谋杀案,使得伯莎的计划转了一大圈,转回了原点不说,还白占了一个大便宜,这让她对自己被陌生人算计的坏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若是没事,我也去休息了,”她说,“至于怎么烧庄园,你自行安排吧。”
“你真的要去伦敦?”罗切斯特突然问。
“我去哪里,”伯莎勾着嘴角,“和你有关系吗?”
罗切斯特一时语塞。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语被书房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又怎么了?”罗切斯特的语气不太好。
“我有事与你协商,先生。”
门外传来的竟然是简·爱小姐的声音。
罗切斯特和伯莎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请她进门。
时至深夜,简·爱小姐仍然穿着白日里那身朴素的衣裙,显然在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不曾休息。她进门后看到了伯莎,点了点头。
罗切斯特硬邦邦地问:“什么事?”
这可不是和心上人说话的语气啊,死直男。伯莎在心底吐槽,这人脾气大的很,碰到感情方面却像是个小男孩。
“刚好伯莎也在,”简·爱不卑不亢地开口,“先生,我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在桑菲尔德继续待下去了。等到这件事情彻底结束,我会提出辞职。”
伯莎:“……”
罗切斯特:“……”
《简爱》小说的男主角当即深深拧起了眉头:“你想辞职?为什么?”
简·爱微微低了低头,避开了罗切斯特灼灼的视线。
“既然庄园的女主人一直都在,”她轻声说道,“或许伯莎夫人对家庭教师的人员,有她自己的意见。”
年轻姑娘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地,却换来了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爱德华·罗切斯特的视线刀刃一般向伯莎扫射过来,恨不得用眼光把她钉在原地。
“别看我,”伯莎往桌边一靠,懒洋洋道,“我什么都没说。”
——你的心上人是个有手有脚,脑子足够聪明的大活人。她自己查出来的答案,还能怪到别人头上来么?
伯莎动了动念头,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原著里罗切斯特最终为自己的自负和刚愎付出代价,庄园尽毁、自身残疾。相比之下这次报应来得虽然快,但已经轻松很多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