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人上桌的时候,后厨也在紧锣密鼓地加急热菜煮饭起来。刚蒸好的包子热气腾腾地出炉,白色的蒸汽充满了整个厨房,在其中帮忙的弟子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修士的胃口素来是薛定谔的,可以闭关许多年不进水米,也可以在半盏茶的功夫里吃掉一只鹅。
虽然唐淑月不会这么做,清微一向教导她要爱惜身体准时吃饭,进食时务必细嚼慢咽防止消化不良。
“我本来以为你会想早一点下手来着。”唐淑月从后厨准备好的一只叫花鸡上拧下一条腿,“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愿意回厨房。”
而苏染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吃喝拉撒的小事上,自分开后不知道又去了哪里打探敌情了。
“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吃完再去也是一样。”微平生从灶台后抬起头,脸上难得沾上了一些草木灰,让他那张脸看上去显得有些呆气。
“也对,吃饱了才有力气。”唐淑月心疼地看着灶上摞成一排的盘子,“不能浪费粮食。”
如今天下四派只有岐山还能保持住当年的体面,另外三派都死的死残的残,道远真人自然有了几分别样的心思,企图趁这次机会昭显出自家的实力雄厚,把四年前那所谓的天下四派名头彻底抹去。
如今的中州,岐山派自然是要做老大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贺云书今年的庆贺典礼才搞得如此隆重。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岐山宗主对他徒弟的器重,更多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借这个机会一举奠定岐山派在如今中州的霸主地位。
如果说今日的道远不在庆典上搞出点什么事来,唐淑月反而不信了。
“说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唐淑月说,“当年最后一届青云大比,贺云书不过刚刚元婴中期,甚至打不过我苏师姐,更比不过黎昭。但如今黎师兄不过刚刚一只脚迈进大乘期,苏师姐更是还在元婴后期徘徊。”
“怎么贺云书便这般,忽然大乘了?”
“你是觉得他修炼得太快了?”微平生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
“总觉得有些蹊跷。”唐淑月咕哝了一句,
把那只鸡腿啃得只剩下一根腿骨。下一刻凤凰火焰迅速蒸腾而上,将那根鸡腿骨烧成了灰烬。
而唐淑月的手上也干干净净,没能沾上半分油腻。她盯着自己光洁如新贝的指甲,忽然有些出神。
“喂,都什么时候还在这边说闲话呢?下一道菜该上桌了!”一个看上去明显资格比较老的弟子走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对唐淑月微平生二人大发雷霆。唐淑月迅速将盘中的叫花鸡转了个方向,盖住了那只被拧掉的腿。
“菜已经做好了,没送上桌可不是我们的错。”唐淑月一本正经地说,“没看到我们正在看火候吗?要是汤烧糊了怎么办?师兄你应该叫其他人过来搭把手。”
来人要骂出口的话还没说出便被堵了回来,当即瞪了唐淑月一眼。唐淑月并不理他,麻利地将荷叶鸡分到托盘上,朝灶后勾了勾手指,示意微平生出来。
“不过师兄既然要我们去送,必然也是有理由的。”她假惺惺地认错,险些没将对方气个倒仰。“我们这就去做。”
微平生沉默地接过托盘,脸上流露出一种想笑又强行忍住的憋屈。
宜川一直很能吃,林宴和虽不知道她在冰海之中沉睡了多久,但想来必然要比自己出生更早。而她苏醒之后像是要把自己这么些年没吃东西的空缺全部补回来,一旦放开胃口,两头牛也不在话下。有时候旁人被她进食时的优雅从容所迷惑,甚至忽略了她不紧不慢之下究竟吃了多少东西。
林宴和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她这么吃会不会出问题,但他后来察觉到,宜川的力量在随着她的进食缓慢增长恢复。仿佛那些食物唤醒了被冰封多年的身躯,将她的力量重新带回到宜川的身体之中。
于是他也不再多问,任宜川去吃了。
“……话是这么说,在这种场合下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林宴和叹了口气。
眼下坐了满桌的人,只有巫九的座位是空的。理论上是少了一张嘴,但其他人却并没能吃饱。原因无他,宜川吃得太快了。
在场的无一不是修士,哪个看不出来是宜川吃多了。也不见她吃得有多急,但碗里垒成小
山一般的饭菜便消减了下去。不过众人看在她是个女修,长得又漂亮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听到林宴和这么说,宜川当真住了手。同桌的修士往这里看了一眼。
“也没让你不吃吧……算了,不吃也浪费,待会儿可没有这么好的饭菜了。”林宴和笑了笑,“不能浪费粮食。”
“请让一下。”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显然是岐山派负责上菜的弟子。林宴和让到一边,来人挤到林宴和与宜川之间,将吃完的盘子撤下,送上了一盘荷叶鸡。
宜川的眼睛一亮,举箸欲食,却惊愕地发现这只新上的荷叶鸡,只有一条腿。
然后林宴和便听到了那岐山弟子,发出的一声愉悦低笑。上完菜之后他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站在宜川身后,看着她继续用饭。
“这就是岐山派的待客之道吗?”林宴和心念电转,迅速抓住这点开始大做文章,“表面上招待客人做足了姿态,实际上却只拿出被人吃过的残羹冷炙?”
桌上的其他人虽然因为身份问题不方便多言,但眼神也露出不满。堂堂天下四派之一的岐山,庆典上的酒席竟然光明正大地拿出明显在后厨已经吃过的东西,可以说是相当轻慢了。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又能拿岐山派怎么样呢?此番岐山举行庆典,他们奉了宗门之命前来,便是要与岐山修好,在当今乱世中得到庇护。与这一点相比起来,吃别人吃过的剩菜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原本坐在这桌上的都是宗门地位低微的修士,眼下他们不仅不能生事,还得劝长石派的傅宗主多加忍耐。于是三个两个都说着“算了算了”,上来按住林宴和的手,还有人说要与林宴和喝两杯的。
虽然林宴和并不喝酒,但也不得不分出精力来支吾对方。宜川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那一只荷叶鸡,并不分神给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
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即便是岐山宗主在自己身后突下狠手,她也有足够的能力带着林宴和从岐山破阵而出。
那在这之前,至少让她把这只荷叶鸡吃完。
“你就真不打算给别人留啊,”林
宴和分出神来,“我还一口都没吃呢。”
“你以前从来都是让给我的。”宜川说,“在碰到巫九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这么想起来,宜川忽然惊觉自己其实也并没有非常了解林宴和。明明二人这四年互相陪伴在对方身边,但她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少年浮出水面的那一面。
在林宴和在面临抉择之时,她或许能够猜到他的决定,这是因为四年相伴的默契。但她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里又在想什么。
“也不是故意让给你,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出那种味道,所以我也不是很爱吃别人做的烧鸡。”林宴和放下茶杯,依旧是平时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但这并不是你在饭桌上把一道菜据为己有的理由,酒席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稍微注意一点影响,你还是个姑娘。”
“是吗?”宜川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生气起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姑娘,就可以不用——”
“不好了!”忽然一名岐山弟子,连滚带爬地从门口狂奔而来。他急得出了一头汗,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跑到半路,他被自己绊了一脚,一跤摔在了道远真人面前。旁边几个别门他派的修士险些笑出来,看到道远真人的脸色之后又忍了下去。
“何事如此慌张?”道远皱起眉头,“大好的日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仓库出事了!”岐山弟子慌忙跪好,一头磕在地上,“门上的封印被人破解,东西被人劫掠一空!我们本想进去抢救东西,进去之后才发现火场里有人与贺师叔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惊起。大家这才发现,吃了这许久,今日庆典的主人公居然并不在场。宴席刚开始的时候,道远真人还将贺云书推至众人面前,隆重地介绍了自己最为属意的继承人,如今岐山派板上钉钉的少宗主贺云书。
但贺云书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酒席,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贼人实力如何?”道远真人并不慌张。
“恕弟子无能,看不出来敌人的修为,只是觉得似乎甚为年轻。”
岐山弟子磕磕巴巴地回道,“贺师叔似乎看起来颇有余裕,但那股威压震慑得在场的大家都喘不过气来,至少也是元婴期!”
“元婴而已,你贺师叔应对得了,以后少这么没头没脑一副没脚蟹的做派。”道远真人松了一口气,“白白让这满座的客人看笑话。”
“可贺师叔……”
“放心吧,你贺师叔出不了事的。”旁边一位岐山女长老柔声细语地说道,“元婴与大乘的天堑,不是你能想象的。以你贺师叔现在的实力,五个元婴期一拥而上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对对对,就是这般。”道远真人拍了拍手,示意在场的诸位宾客不必惊慌,“大家继续吃,继续吃。”
“贵宗似乎出了事,真的没关系吗?”底下有人问道。
道远的神色有一瞬间显得有些狰狞,但很快便显得若无其事起来:“自然,有我那徒儿在场,没有贼人能翻上天去。大家只管尽情享用,也许这杯酒还没喝完,我徒儿便提着那贼人的头颅来见了。”
“应该是你那个朋友吧。”宜川手上动作并不停止,那只缺了腿的荷叶鸡已然只剩下骨架。
“巫九在行踪隐匿上颇为擅长,怎会如此暴露?”林宴和皱起眉,“贺云书即便是靠了外物进阶,到底已经突破了大乘。若是……”
“糟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林宴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眨眼便消失在了座位上。因为方才的消息,筵席上都吵闹起来,坐在主位的岐山长老都没有注意,有人趁着混乱悄悄离开了酒席。
被突然丢下的宜川眨了眨眼睛,面对着满桌投来的目光,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权且当做招呼。
“他方才被你们灌了酒,如今急着去方便……大概。”
她正要回头叫身后的岐山弟子再送一只荷叶鸡上来,但等宜川回过头,那位举止古怪的岐山弟子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宜川心头一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方才对方站在自己身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不仅没能察觉出对方的修为,甚至没有发觉他是何时离开的。
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还留
在空气中,风一吹就散了。
“没想到四年不见,你居然进步得如此之快。”唐淑月握紧自己的龙舟剑,额上被刀锋割出的伤口正在缓慢地往外渗血。
“彼此彼此。”贺云书眼神淡漠,脚下踩着人事不知的苏染,“能与我过手这么多招,你长进也不小。”
唐淑月暗自咬紧了牙关。
她与贺云书不是没有动过手,四年前贺云书为了给他师弟文寒眠出头,短暂地对唐淑月拔了刀。但那时有苏染自天而降,化解去了贺云书的攻势。
眼下的苏染却已被贺云书击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毕竟贺云书如今已是大乘,而苏染仍是元婴
“你把我师姐怎样了?”唐淑月冷声问。
“只是打晕而已。”贺云书皱起眉,“你不必这么惊慌失措。”
“是吗?”唐淑月笑了笑,但那笑容也很快就隐去了,“我不相信,除非你让我看一眼我师姐。”
火场的温度越升越高,即便是继承了凤凰火焰的唐淑月,额上也出现了汗水。但贺云书依旧毫不动摇,似乎这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半点也不难受。
元婴大乘之间,犹如天堑。
“如果我让你靠近,你必然要用你那个神器将苏染救走吧。”贺云书一语道破唐淑月的心思。
唐淑月抿紧了嘴,并不反驳。
“放心,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贺云书道,“只是你师姐偷走了我们宗门的东西,还在这里放了一把火,必然要付出一点代价,不然我也无法对我师父交代。”
“偷你们东西?”唐淑月提高了声音,“我师姐为人正直,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她偷的。”有个低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来。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先睡吧,我凌晨补第二更。起来就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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