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月倒吸一口凉气。
把狐狸送到程溪时那里之后,孙元睿说要来看陆陵的比赛,唐淑月寻思这或许是个观察秦星雨实力的好机会,顺势说要和孙元睿一块去四号竞技场。
尽管好友程溪时再三挽留,唐淑月依然毫不留恋地掉头就走。只留下那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少女,在身后伸出绝望的爪子。
唐淑月和孙元睿到达第四竞技场的时候,恰好碰见秦星雨和陆陵见礼。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孙元睿也觉得自己来得很巧,因此和唐淑月站在场边,和那些没事来旁观的修士站在一处。
“陆陵真的是金丹圆满?”秦星雨和陆陵第一次交锋过后,唐淑月纳罕道,“我以前从来都没注意过有这么号人的存在。”
“他身份有些特殊,平时也不好张扬。”孙元睿听着身边的旁观者夸林宴和的剑气究竟有多锋锐无坚不摧,难得有些酸不溜丢,“自然没你师兄那般锋芒毕露。”
唐淑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此后两人之间相继无话,直到秦星雨趁陆陵收手的时候一剑扎穿了他的胸膛。在场的都是修士,自然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看明白了若是陆陵当时不收手秦星雨性命堪忧,也看明白了秦星雨是如何借了陆陵的善心耍的阴招,当下人人皆惊。
唐淑月倒吸一口凉气,孙元睿拍案而起。
“你在干什么?”原本昏昏欲睡的老修士一闪身按住了秦星雨的手,厉声喝道。
“抱歉。”秦星雨迅速松开佩剑,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陆陵的眼睛,声音很轻:“真的非常抱歉,但是我需要赢。”
在被陆陵第一招击退之后,秦星雨确实有一瞬间打起了退堂鼓。她不是傻子,自然也清楚金丹前期和金丹圆满之间的差距。一个金丹圆满的林宴和可以打十个金丹前期的秦星雨,她也知道。
但那一错眼,就那么一错眼,秦星雨瞥到了台下挤在人群中的唐淑月,忽而又改变了主意。
这些日子她一直有在关注唐淑月的比赛,自然也知道唐淑月早在几天前就完成了百胜的目标成功
过了初选,但是自己却因为实力和心态屡战屡败,再输一局便是一败涂地。
她想起了曾经只袒护照顾自己一人的师兄,曾经温和耐心教导自己的师父,曾经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师门中人。而今这一切都被另一个人夺取,好似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
既然已经没了一切,那么至少还有眼前的比赛,是她不能再失去的。
“我没有扎到他的要害,只是暂时让他失去了战斗的能力,”秦星雨不敢再看陆陵的眼睛,转过去看向当裁判的老修士,“现在把他送去医修那里还来得及。”
“你,”老修士当了这么多年青云大比的裁判,什么明枪暗箭没见过,眼下却差点被秦星雨气笑出声,“你怎么好——”
“我没事,”陆陵的声音显露出一点淡淡的疲惫,他把手按在老修士的胳膊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没有那个必要。”
秦星雨原本想让他不要逞强,但她目光落在陆陵身上,忽然瞪大了一双眼睛。
没有血液,即便是被一剑扎穿了胸膛,陆陵的胸口也没有半分血液渗出。他伸手拔出秦星雨的佩剑,胸口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足以从这边看到陆陵身后的风景。
还没等秦星雨回过神来,陆陵顺手掰断了她的佩剑,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同时从他的胸口开始遍生了层层叠叠的枝叶,迅速包裹住了那一个被刺出的空洞。
下一秒翠绿的枝条消失,陆陵胸口的皮肤重又恢复,平整完好如初。
只留下衣服上的那两个前后一致的破洞,兀自在风里招摇,提醒诸位方才那一场并不是幻觉。
“你,你不是人类?”秦星雨颤抖地问。
“树妖?”老修士毕竟见多识广了一些,当下认出了陆陵的原身。
陆陵颔首,默认了裁判的猜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妖修参加青云大比也不会获得什么优待,所以我也没有说过。”陆陵倒是很平静,只是看着秦星雨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失望。
“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好心放过的人下手如此毫不留情,没想到看起来温和漂亮的小姑娘如此狠心,没
想到自己若当真是人族,此刻就得胸口被穿个洞送去就医了。
————
晋宁村,醉春风二楼,唐淑月在给陆陵倒酒。
桌上坐了四人。除了陆陵和孙元睿,林宴和也从三楼晃了下来,大概是饿到不行下楼去后厨找东西吃,结果半路上看到唐淑月在殷勤地给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修士布菜。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唐淑月的旁边。唐淑月瞪了他一眼。
“原来是这样。”在唐淑月尽可能委婉地解释了秦星雨其实是个新来的荆山派修士不懂规矩,冒犯之处希望陆陵见谅,希望不要破坏荆山派和雁门山的交情等等之后,孙元睿若有所思,“难怪,我就说我怎么不知道荆山派有这么号人物。”
“唐姑娘不必紧张。”即便方才被人刺了一剑,陆陵依然显得温吞有礼,“在下并非那等迁怒之人,自然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唐淑月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汗毛倒竖。“冤有头债有主”这种杀气腾腾的话,怎么看似乎也不是这等温吞甚至腼腆的少年会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林宴和的关注点却完全走偏了,“所以说,你原来是只树妖?”
“严格来说,是不死树的孩子。”陆陵纠正他的话。
“不死树?”林宴和神情难得正经起来。
传说中昆仑虚多神兽,其中开明北更是遍生神树。其中有一树,名为不死,寿与天齐。万年结一次果实,食其实者不死,因此名为不死树。多少修士为了追求无穷无尽的寿命,前往海内西南昆仑虚寻求不死树的下落,却无一人成功,只能铩羽而归。
因而即便是天下四派中的林宴和与唐淑月,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不死树。
“没错,我就是不死树的果实,生下来便成人身。”陆陵似乎并不介意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的母亲便是不死树,因此说我是树妖,其实也不算错。”
“你,你就这么告诉我们?”唐淑月险些呆了,“你就不怕我们觊觎不死树的果实?”
“觊觎有什么用,你们又拿不到。”陆陵倒是显得很轻松,“说起来,我刚才确实有输给你们宗门的那
个女修。”
“输了?”
因为陆陵是在肉眼可见的优势下去救的秦星雨,秦星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刺了陆陵,但却没想到陆陵并非人身。因此老修士毫不犹豫地判定了陆陵的胜利,秦星雨败局已满十次被踢出初选。
“因为作为果实的化身,我的心脏就是果实的所在。”陆陵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如果没有我的母亲,我方才或许真的会死。”
“你是说,昆仑秘法?”林宴和反应很快。
传说中昆仑虚的神兽中流传着一种秘法,直系血亲可以在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之间缔结一种类似“契约”的联系,进而代为承受自己孩子在危急关头承受的伤害。
这种秘法看起来颇为逆天,实际上受限也极为严重。一来它只有在当事人确确实实会因此而死的时候才能转移伤害,小磕小碰并不能起到作用。二来它转移的伤害是百分之百,缔结契约的父母将要完完全全承受自己孩子遭受的伤害,不打半分折扣,极有可能就此死去。
“正是因为如此,人族很少会采用这种秘法对自己的孩子进行保护,只有原身远比人族强健坚韧的神兽会采用这一方法,保护自己未能长成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唐淑月小声问林宴和。
“我偷师父的藏书看到的,”林宴和同样小声回答,“叫你平时不好好看书。”
“师父让我看的书我都有认真看好吧,”唐淑月不服气地呛了回去,“我回去要和师父告状,就说你偷看他藏起来不给我们看的旧书!”
“林道友所言甚是,”陆陵见他二人斗嘴,忍俊不禁,“神兽的成年体和幼年体相差甚远。比如开明西的赤蛇,年幼时鳞片尚未长齐也未曾蜕皮,遭受一点重挫就有可能死去。”
“但他们已经到了成熟期的父母,遭遇同等的伤害,可能只是觉得自己鳞片被什么小树枝戳了一下。”
“所以你的母亲不死树,也在你身上使用了这种秘法吗?”唐淑月小心翼翼地问。
“确实是这样,毕竟我当时年幼,不愿意一直待在昆仑虚,一心想要出去闯荡。而我娘又不放心我一
人独自远行,担心我会被人看出原身之后剖腹取心。”陆陵的脸色稍微黯淡了一些,“所以她要和我缔结契约之后,才愿意送我去雁门山学艺。”
“这样我娘能承受我遭受的所有致命伤害,而她是永恒不死的。”陆陵稍微振作了一点,“而别人也永远无法取到我的心。”
“原来是这样吗?”唐淑月轻声说,“你娘一定非常爱你。”
陆陵忽然笑了。
山中原本就是阴晴不定的天气,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唐淑月送陆陵和孙元睿出门,他二人今日抽的签仍未比完。陆陵抬头看着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把这些都告诉你吗?”
唐淑月把伞递了过去:“为什么?”
“其实你我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亲切的气息。”陆陵转头看向唐淑月,“很熟悉,熟悉到让我想到了昆仑虚。”
所以他没有再看第二眼,也没有试图太过靠近她,唯恐自己会当场落下泪来。
“今天再一见面,我似乎可以确定了。”陆陵接过雨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是同类?”
唐淑月愣住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陆陵和孙元睿早已消失了影踪。只剩下一点淡淡雨后的草木清香,还遗留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