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秘境的存在由来已久。传闻洞庭山一派开山祖师金丹圆满时困于心魔无法结婴,游历至柴桑谷修行。五日后忽而顿悟直接突破两层境界进入大乘期,在柴桑谷旁的洞庭开山立派,成就了如今的四派之一洞庭山。
因而每年春天柴桑秘境打开,附近的各山各派都会派出自家金丹期的优秀子弟到此参悟,希望能为他们的结婴之路铺平道路,以免碎丹之后无法结婴,进而走火入魔修为尽废。
“传闻都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怎么可能连续突破两个境界,”程溪时吐槽道,“还跳过元婴直接大乘,怎么不说我们祖师爷直接化神飞升了。”
作为洞庭山山主的亲传弟子,程溪时自然有这个资格吐槽自己宗派的传说。而唐淑月不过是远道而来的荆山派客人,只是站在柴桑谷前听她胡扯。
“若是开山祖师直接化神飞升的话,也不会有你们洞庭山一派的存在了。”唐淑月指出这一说法的疏漏,“即便是传闻,也不可能编到这么离谱。”
“这就离谱的话,从金丹直接跳到大乘难道不离谱?”程溪时嗤之以鼻。
“你这次不进秘境看看?”唐淑月放弃就这个话题跟她继续掰扯下去。
“去年我进去参悟过一次,师父说柴桑秘境只需要一次历练。”程溪时耸耸肩,“一次若是不能破除心魔,那来第二次也是徒劳。”
“那你是已经破了心魔?”唐淑月见她并无扫兴之色,如此猜测。
“不算是破了,”程溪时“嘿嘿”笑了起来,莫名有几分猥琐,“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心魔。”
“一点都没有?”唐淑月难得诧异起来。
虽然他们已经成为了修士,相当于一只脚踏出了人世。但只要一日未能飞升,修士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人罢了。只要是人,就不能摆脱人的欲望,结婴时面对七情六欲的考验时容易被幻觉所迷惑,难以守住本心后进而心魔滋生道心尽毁。
所以修仙界公认元婴才是衡量修士未来潜质的门槛,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许多修士被拦在元婴这一关,终身止步金丹直至老死。
程溪时如今不过十九岁便已是金丹后期,青云榜第二十八名,在年轻修士一辈中也算得上是翘楚,唐淑月从未轻视过她的资质。
但唐淑月也从未想过,洞庭山山主的亲传弟子程溪时,居然是朵无欲无求的奇葩。
“骗你干嘛?”程溪时急了,“我当时莫名其妙陷入了昏迷,做了一个很长——”
“淑月。”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声音十分温柔,听了便让人浑身暖洋洋的,令人如沐春风。
但唐淑月听到对方喊声的同时,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打断了话头的程溪时不满地回过头去,忽然怔住。
修士中从来不缺美女,程溪时虽然平时略微犯二了些,却也能算个清秀佳人。在修仙界,美人并不值钱,珍贵的是实力强大的美人。有了实力,美人才能获得相应的尊重。
而出声叫住唐淑月的修士戴着一张紫金面具,半张脸隐没在了面具之下。一身紫色道袍甚是修身,勾勒出女性姣好的曲线。紫金面具下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和光洁的下颌。
程溪时虽然不能看见她的全貌,却无端觉得,若是来人摘下面具,定然是位风华无双的大美人。
“怎么还站在这里,该进去了。”美人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跟紧一点,待会儿迷路了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唐淑月低下头。
程溪时咽了一口唾沫:“淑月,这位仙子是谁?我竟来从未见过。”
“能不能把你的口水收起来?”唐淑月深吸一口气,挫败感从她头发梢一直贯通到指间。
正在谷口和衡山派弟子交谈的林宴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看过来。
“这位是玉华真人,我的师叔,琴鼓山之主。”唐淑月并不很清楚对方的身份,也只能这么简单地为程溪时介绍。
“原来您就是玉华真人啊,”程溪时眼睛一瞬间亮了,上前一步握住玉华真人的柔荑,大力地上下摇晃起来,“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少说点客套话。”唐淑月微微后仰,极力想表现出“我不认识这个人”。
“不不不,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程溪时绅士地放下了玉华真人的手,“我在洞庭山确实久仰玉华真人美名,传闻中说是修仙界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但今日方得见真人,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你认真的?唐淑月想。但她并没有问出口。
程溪时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怎么看都似发自肺腑。玉华真人被她说得似是有些害羞,微微笑了起来。
“小友这话过奖。”
“哪里哪里。”程溪时待要再夸,却见那玉华真人伸手握住了唐淑月的胳膊,轻巧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带着淑月先走了。”玉华真人向程溪时点一点头,便携着唐淑月去往荆山派的队伍。待会儿他们将一齐进入柴桑谷,寻求净化执念和心魔的机缘。
去列队之前,唐淑月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柴桑谷中最多的植物是桑树,最多的动物是白蛇。恰是春天,树梢上抽出新叶,在微风中张扬摇摆。从冬眠中醒来的众多白蛇攀附在树枝上,长长的躯体蜷曲起来,冰冷的竖瞳紧紧地盯着树下一群入侵它们领地的不速之客。
被压制了实力的玉华真人在前开道,她唯一的徒弟秦星雨跟在身侧。而林宴和作为元婴以下第一,自然落在队伍的尾巴上负责断后。
“刚才你和程溪时在聊什么?”林宴和忽然问。
正在发呆的唐淑月回过神来:“能说什么,不过就她门派那点事。”
虽然在任务中走神是大忌,但柴桑秘境并非十分危险的历练,林宴和又在自己身边,唐淑月难免懈怠了一些。
“不过问我这个做什么?我还没问你呢。”唐淑月想起了什么,“刚才秦星雨来找你的时候,你俩又说了什么?”
尽管在和程溪时说话的时候两人并不在一处,唐淑月余光也会留意着林宴和的举动。这是她无意识的习惯,已经维持有些年头了。
相比见面便要与荆山派斗个你死我活的岐山派,同是四派之一的衡山派和荆山派的关系还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虽不及洞庭山一派的私交,但见面总要打个招呼。林宴和作为“曾经的”荆山首徒,这一点人情世故还是要代为履行的。
于是在他和衡山派领队寒暄了一两句之后,瞅准机会知道他不会过分显出疏远的秦星雨走了过来。
“师兄。”她盈盈下拜。
“秦师妹。”林宴和回了一礼。
“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师妹出来?”衡山派巫九开玩笑道,“唐淑月可一向小气得很,怎么能容许别人当了你们宗主的关门弟子?”
“这位是我师叔新收的弟子,严格来说并非同门师妹。”林宴和语气淡淡,“而且淑月绝非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巫兄慎言。”
“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却是个一等一的醋坛子。”衡山派小弟子插话道,随即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唐淑月爱吃醋的名头并非毫无缘由。她十五岁那一年第一次参加青云大比,不过堪堪第四十九名。同年有位无门无派的年轻剑修,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实力硬生生闯到了青云四十六。
四派宗主看过不少年轻人的争斗,自然也看出这青年剑修的毅力和资质。几位宗主交谈了几句,都流露出对这个年轻剑修的欣赏之意,眼见便要要因为抢弟子吵起来。
“师父若是这么喜欢他,不妨把他收到门下算了。”原本开开心心回来报喜的唐淑月跪坐在清微身后,语气中含着些嘲意,“反正别人家的孩子才是好的。自家孩子第六都不能夸一句,倒是对别家孩子的四十六赞赏有加。”
虽然她已经竭力克制住了自己的醋意,但在场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精,谁听不出来那话里的酸气。
“看来清微家的醋坛子翻了。”岐山派宗主道远真人戏谑道。几位前辈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然而那位年轻剑修志不在四派,婉拒了几位宗主递出的橄榄枝,继续孤身闯荡修行去也。而唐淑月却多了一个醋坛子的绰号,在四派之中广为流传。
“他们在笑什么?”程溪时被笑声吸引去了注意力,才发现有位年轻女修站在林宴和面前,眉目含情,却又一副隐忍克制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一身绯衣劲装的林宴和并不如平时那般轻狂放纵,竟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模样。
“……什么情况?”程溪时撞了一下唐淑月的肩膀。
“我师叔新收的弟子,论理该叫我一声师姐,修为与我一般的金丹中期。”唐淑月没好气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过她一声师姐都没叫过,还想跟我抢师父。”
“你师父那一辈中居然有人到现在还收徒吗?我听说如今收徒的都是你们这一辈了。”程溪时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你不吃醋?”
“吃醋也算不上吧,就是心里有点膈应。”唐淑月低声说,“池师兄说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不去看,也不要去想,但是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要去想?”程溪时险些跳起来,“难道不是应该趁机把林宴和拿下宣布主权?”
“……你这个逻辑是怎么推出来的?”
“你刚才说的膈应,难道不是因为她总出现在林宴和面前?”
“她也没有常常出现在师兄面前吧。”唐淑月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是说师父啦。她一进宗门就跟我抢师父,宣称她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我现在看到她就来气。”
沉默了一会儿,程溪时把手放在唐淑月的肩膀上,神情严肃。
“我开始同情林宴和了,真的。”
唐淑月把她的手从肩上推落,懒得理会她的间歇性抽风。
“你当时都看到了?”林宴和眉眼含笑。
“溪时也看到了,你们当时根本就没有掩饰吧。”唐淑月冷哼一声,“我还听到你们嘲笑我醋坛子了。”
“这么远也能听到?看来真是功力大进,值得表扬。”林宴和拍拍她的脑袋。
“不是,合着你们真是在嘲笑我啊。”唐淑月险些跳起来。
从她那个距离根本听不清巫九在说什么话,但他们确实中间有提到过“唐淑月”三个字。人总是对自己名字的发音格外敏感,唐淑月也不例外。
然后衡山派弟子群中忽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