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显盯着她不说话,眉头蹙起,少女双手插袖,她看着外面的雪,“郎君,我如今已经人人避之不及啦。”
他眉头皱紧了,“他怕你连累他?”
“这就不知道了。”她叹了口气,“反正也没什么,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会稽王和王妃嫌弃我也是理所应当。”
虞姜有所感叹的叹了口气,见慕容显盯着她不语,“我所了这么多话,郎君不会觉得我烦吧?”
“对了,我那不成器的阿弟还有阿妹这段时日恐怕会来叨扰郎君,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但是他们年岁小,若是他们没有分寸冒犯到郎君,郎君也不必客气。”
慕容显笑,“两个孩子,还真算不上什么冒犯,最多麻烦一点。比起你们家其他的子弟,他们两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虞姜轻轻眨眼,慕容显看了一眼,“难道你的目的不也是这个?让我教你阿弟一些武艺。”
“你若是真的让我在这儿,整日什么都不做供起来,那才是大稀奇事。”
虞姜丝毫不在意他看破她那点小心思,听到他这么说,整张脸完全的对着他,“这么说来,郎君自己是愿意了?”
“在这儿闲着无聊,多点事做也无妨。”
他看了天色,“不过最近还是算了,下雪之后会更加冷,你们扛不住冻。”
慕容显靠在柱子上,“既然话说完了,你也回去吧。”
虞姜嗯的点头,转身就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继续留下来找话说的意思。被点出来了,表露的还更加毫无遮拦。
真不知道该说一句坦坦荡荡,还是别的。
原本离去的背影走到了半路,在回廊的拐弯处生生停住。她回身过来,满脸想起什么,他眉梢一扬,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已经急急忙忙过来了。
“快到正月了,不知道郎君愿不愿意和我家一起守岁?”
慕容显眉梢扬起,“我是外人。不合适。”
虞姜嘴张了张,“也不是,就是夜里郎君愿意过来一起用膳么?”
年夜里的那一顿饭食要说重要也挺重要,虞姜把人从长江江面上给半骗半拉倒了会稽,大年夜的,人还得自己孤独一人待着,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不了,”慕容显拒绝了,“我知道汉人的习惯,我一个人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虞姜听后也没有再劝,只是道了一句注意寒暖,就转身离开。
才走几步,慕容显冷不防叫了她一声,她回头见原本靠在柱子上的慕容显已经站起来,向她走近了。
这世上的人长得各种各样,慕容显斜着身子靠在柱子上,还是像现在这样步履生风,都身形挺拔,都赏心悦目的很。
“你……”慕容显走到离她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下。
虞姜抬头好奇看他,下雪天天色昏暗,倒是显得她那双眼睛格外的水润,一眼看去,眼底有细流轻动。
“郎君还有事?”
慕容显望着她,眉头皱的更加厉害,原本要说的话,他不想说了。
“没什么。”
虞姜略有些不解的看他,“那我就先走了。如果郎君有任何需要,可以叮嘱那几个侍女和家仆。”
慕容显嗯了一声,回身大步离开。
他方才想问,她既然已经和会稽王世子解除婚约,那么后路她究竟想好了没有。南朝汉人女子在世上,颇多不易,如果说被家主的兄长厌弃,她还有一个未婚夫可以托付,那么如今她可谓是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话语到了唇边,反倒是说不出来了。
两人如她所说,萍水相逢。既然如此,这话不由他来说,这事也不由他来操心。她也不会觉得一个外人能帮她什么。
慕容显脚下一顿,他往身后看了看,原本站在原地的虞姜已经回身往回路走了。
他伫立小会,回首往自己住处去。
冬日里日子过得还算快,不久正月就来了。
正月里守岁,族人是真的把她们母女几个全都忘记了。从到山阴开始,哪怕是正月也没有人过来的。门前冷落,就连麻雀都没见得一只。似乎见她们一面,就会惹祸上身一样。
就算这样,虞姜也没有半点闷声不响把正月过了的意思。
宗氏自幼受宠,前头还有许多嫂嫂照料,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嫁人的意思。所以她对家中事务并不上心,也不会。后面嫁给虞琬之,虞琬之对她爱若珍宝,捧在手心上。家中所有的事,都不让她操心。所以宗氏对这些琐事没什么兴趣,也办不来。全数交给了虞姜。
虞姜接手,照着以往在建邺里的习惯办。
只是人少,不管怎么办,都显得空空落落。
清早,奴婢们照着习俗已经在前庭里弄好了一个不小的火盆。她站在台阶上看了小会,令人去请慕容显。
不一会儿慕容显来了,慕容显穿上了虞姜令人给他送去的新衣,汉人正月穿新衣新鞋,就算平常人家都要置办像样的行头,穿上之后以求来年会有一个更好的运势。虞姜不知道北朝是个什么形势,照着本地的习俗令人给慕容显做了一套衣衫。
衣衫是南朝士人的,给慕容显添了些别样的意味,他身材高大,套上宽袍大袖的衣衫,格外俊逸。只是他骨子透出的杀伐金戈,和他身上的这身衣裳颇有些格格不入。
“你寻我有事?”
慕容显原本打算今日一切如以往,辰时之前起身,谁知道鬼使神差的将她送来的新衣穿上了。
他有些不适的抬了抬手,他不爱穿这些宽袍大袖,虽然朝廷上官服也是这一套,但穿上了莫名有些阻碍行动。
虞姜回头看到他这一身,她迅速上下打量了他一通,“今日郎君格外不同。”
她说着,手里的枝条在侍女捧着的瓷瓶里沾了沾,向慕容显头顶上轻轻一抖。
枝条上的水珠滴落在慕容显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愣怔了稍许。
“郎君,拂去病秽,百病不侵。”她说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慕容显伸手抹了一把额头,反应过来是这边正月习俗。
“小娘子一样。”
“师父!”
远远的,虞姜听到虞玄之和虞妙跑过来。虞玄之和虞妙年岁相仿,只差了一两岁,玩闹都在一起。
这个时候,宗氏姗姗来迟,守岁要守上一个晚上,这中间可以打盹,但不能睡在床榻上。宗氏从来没有遵循过,到了时间她爱睡就睡去了,谁也不会说她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样。
“慕容使君。”宗氏对慕容显很客气。
慕容显抬手低头,目不斜视,且带着应当有的恭敬,完全就是有礼的后辈。和对着虞姜的时候完全不同。
虞玄之还小,按理来说家里大小事务应该听宗氏的。庭院前的火烧的足,她丢了第一个竹节进去,竹节到了火里,被火烧的劈啪作响。
虞姜抵了一截竹节给慕容显,慕容显跟着她后面,将手里的竹节丢到火堆里。顿时噼噼啪啪一片,在这个时节里,也显得很热闹。
“小女还有那两个不成器的孽障,让使君费心了。”宗氏和慕容显道。
慕容显除了和虞姜对视之外,面对宗氏从来都是非礼勿视,“太夫人说笑了,一切都只是在下顺手,何况太夫人和虞小娘子也给某行了不少方便,说起来应当是某多谢太夫人和虞小娘子。”
宗氏道了一句言重,她稍稍打量了慕容显,看似随意的和他说话。打听他在北朝到底是个什么位置。眼前这个小辈也不简单,一番话说下来,除了知道他有几个在朝为官的族亲之外,什么也没打听到什么。
宗氏也不穷追猛打,点到为止。
虞姜塞了他一块饴糖,“是胶牙饧,我们这儿正月里要吃这个。”
慕容显迟疑了下,还是含了进去,胶牙饧将他的牙齿上下给黏在了一起。黏糊糊的感觉并不为他所喜,但对上虞姜询问的目光,他嚼了两下,似乎在这黏腻里头终于寻到了点那么不同寻常的乐趣。
“洛阳也这样吗?”虞姜问。
慕容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在洛阳里过正月。”
“不过应该差不多。”他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回答起来也有几分随意。
“应该还是不同的吧。”
“不知道。”
虞姜听出他话语里的冷淡和兴致寥寥,她笑笑也就不说话了。她有求于人,但不会上赶着,也不会特意的没话找话。她转身就去和弟弟妹妹丢竹筒到炉子里。
竹节被火一烤,哔哔啪啪作响成了正月初一的热闹。
她进入穿了颜色鲜妍的衣裳,头上一对金步摇摇曳生姿,衬托出她笑容青山柔水格外惹眼。
宗氏已经借口离开,她昨夜睡的晚,清早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干脆先行到屋子里头休息。
慕容显看着她拿着枝叶,沾了水在那两个小的头脸上轻轻点了点。
她笑起来衬着火光,眼眸里泛着清浅的柔光。整个人柔软至极,脸颊渡上了一层暖辉。
慕容显在一旁看着,他好像置身事外,又似乎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