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
虞姜看见出现在舟头的慕容显吃了一惊。
这个天,就算是壮汉落水,被人救上来,也没有这么快能活蹦乱跳的,少说要再休养一会。这还是运气够好没有染上风寒,若是染上风寒,在这年月,就算是世家子弟弄不好也要一命呜呼。
慕容显轻巧的就从舟头腾挪到了离她半丈远的地方。
虞姜身边的允娘被他的身法给吓了一跳,紧接着赶紧挡到虞姜面前,并没有因为慕容显那张秀色可餐的脸而有任何的松懈。
慕容显只是笑笑,没有将允娘的戒备和敌意放在心上。
他轻松的落到她跟前,“不是小娘子说的,让在下来报恩么?”
虞姜脸色略有些古怪,她上上下下打量,之前她远远的见过他一面,觉得他身量挺高,后面他躺着她站着,感触也不深,现在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站在她面前,她才发觉他竟然长得那么高。
她在贵女里算是身量修长,但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压迫。
“你都好了?”
慕容显说是,“躺了三日,都已经差不多了,所以也该到我履行诺言的时候。”
虞姜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会,他脸色算不上很好,但也没有半点病气。她虽然之前说让他报恩,护送她一路安全到达会稽,但她没想着把人病着就拖起来给她干活。
她还是想着先等他人好的差不多了再说。
“你真的好了?”虞姜道。
面前的少年人笑起来,“小娘子看我的样子,像是不好的样子么?我今日天亮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今日还算清净,河面上没有多少船只。”
慕容显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伫立在舟头上,一直到现在。
允娘听他说竟然那么早就已经出来了,不免有些吃惊。这冬日里,人人都贪暖,没有几个愿意盯着寒风大清早出来的。
“不过虽然说不多,但是官船还是零零星星的有那么几条,应该是一路东行送公文之类。”
慕容显将这几个时辰所见的一一道出,“暂时还没见到什么不安好心的,不过这个要等傍晚的时候再说。现在风平浪静,不算什么。”
“傍晚之后,我会守在船尾,其余人轮流守在其他紧要位置,估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就你一人?”
虞姜问。
慕容显笑道,“我一人就足够了,我吃过这些水匪的亏,只要我不死,那么同样的手法就在我身上就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我是说,你一人就足够了么?”虞姜道,“就算你料到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你不会有事么?”
“对付这些盗匪,不必真的赶尽杀绝才能叫他们怕,只需要逮着领头杀了,剩下来的自然而然也会跑了。”
“再说了,”慕容显的眉目里露出别样的笑意,“如果我都挡不住的话,那么其他的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里头的傲气让允娘脸色一变,“你大胆!”
允娘不知这人的底细,但是听他说话,全然是一派的傲气,也不曾将山阴虞氏有半点放在眼里。
慕容显面上的笑不变,“倘若真的能堪大用,也不会当初死的只剩下这么点了。事实摆在眼前,说与不说,恐怕小娘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虞姜颔首,“你说的也没错。”
她回头示意允娘不要再说了,允娘哽了下,但还是沉默下来。
“那么一切就有劳了。”
“算不上,毕竟小娘子也救了我的命。我报恩,也是应当的。”
他丝毫不将这个放在心上。
“郎君还真是言出必行。”
虞姜笑了笑,她突然看向慕容显。
“受君之托忠君之事,算不上多大的事。”
“那么我将一切都托付给郎君了。”
虞姜抬手对他微微一礼,她言行不卑不亢,言行举止里全是落落大方。看人的双眼里也全都是光明磊落。
高帽子顷刻间就落到了慕容显的头上。
慕容显笑了,“小娘子在担心什么呢?”
“我说了,我不答应你也就罢了,但是既然我答应你,那么我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小娘子也不必担心我会半路跑了,我不会水,也不会驾船,我的通关文书都还在小娘子的手上。小娘子不必担心。”
虞姜直直和他双眼对上,“我如此,倒也并不完全是担心郎君不履行诺言,更是因为钦佩郎君的品行。”
她笑了下,如同晨露沾蕊的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如今这世道,君子难得。多得是自善其身的。”
她话语落下,只听到面前的少年噗嗤一笑。
慕容显先只是噗嗤一笑,而后肩膀都有些抖动,他身形对于南朝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了一些,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小娘子,我不是好人。”
慕容显嗓音略带低沉,虞姜颇有些意外的看他。
他又叹了口气,“小娘子是怎么觉得我是个好人?”
这话听得允娘立即一把就将虞姜结结实实拦在身后。
慕容显对允娘的戒备和敌意丝毫不在意,他对虞姜一拱手,直接上了船头,和艄公说话去了。
允娘看了好半会,她回身过来苦口婆心劝虞姜将慕容显给送走算了。
这人都已经说自己不是好人了,再留下来,便是养虎为患。
虞姜不为所动,“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不这么做。允娘你见过哪个人要杀人越货之前,还大张旗鼓告诉人他是盗匪?”
这话说的允娘哑口无言,可是允娘还是对慕容显不放心,“可到底是外人。”
“外人又如何,我同父异母的兄长还有那些族亲,也没见的对我和阿娘有什么留情的地方。”
“现如今,外人比自家人恐怕还要更能靠得住。”
允娘嗫嚅了几次,却没能说出话来。
“说是这么说,可是真有事……”
允娘说着,觉得太过晦气,连忙打住不说了。
虞姜在外面看了一会雪,就进船舱去了。
冬日入夜早,人也容易困乏,入夜之后没有什么未做不可的事,也全都早早睡了。
虞姜躺在床上,床褥硬的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闭上眼,点上的安神香这时候起了作用,逐渐有了睡意,她闭上眼意识陷入昏沉,突然外面传来沉闷的扑通倒地声响。
这点声音将她那点睡意全都惊的一干二净。
睡在地上的侍女经过上回之后,也机敏,马上从地上醒过来。立刻就来伺候她穿衣。
虞姜换好衣物,走出外面,兜头就是充斥着血腥味的风。
此刻已经有人出来了,点着火把,把浓黑的夜色给照亮。
“女郎。有盗匪。”壮婢在她耳边道。
虞姜听后直接往血腥味最浓厚的船尾走去,船尾那里已经有了几个部曲,见到她来,连忙让开。
她听到有奋力在水里游走的声响。走近了,见到一句无头尸体躺在血泊里,而慕容显手里提着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头伫立在船尾。
这个人是第一个摸爬上来的,不过他和后面的几个人才上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砍掉了脑袋。
后面的人被腔子里溅出的血扑了一身,还没来得及上来的,就着火把的光看到船尾有人,还提着颗人头,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也不管还留在船上的同伙赶紧跑。
虞姜见到的便是他提着人头站于火光里,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狰狞的神情,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在火光里,那张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脸越发的浓艳。
如果不是他手里提着人头,衣袍的下摆有血迹,他似乎就是出来游夜景的公子。
慕容显注视水匪逃走的方向,听到声响回头,见到了过来的虞姜。
此刻已经是丑时,人最困乏的时候。他以为人早已经睡熟了。
慕容显侧身过去,顺手把人头往河水里一丢。
“郎君?”
人头入水噗通一声响,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慕容显回身过来,侍女已经送过来用于擦手的巾帕。
他杀人的时候手里还是干净的,捡人头的时候,手里倒是沾了血,这个天气手心里沾了血黏腻不说,还冻的厉害。让他觉得很不舒适。
“小娘子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
他上前两步,将地上那具无头尸首给遮住。尸首没了头颅,泡在血洼里,血糊糊的一片,难看又难闻。
“郎君一直都在这里?”
虞姜问。
慕容显摇摇头,“只是偶尔出来,恰好遇到了而已。”
他吸了口气,对于周身的湿冷有些难以忍受。
“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他示意其他晚了一步赶过来的部曲收拾,另外避开侍女伸来的手。
“另外,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现在,小娘子总算信了吧。”
他点了点自己,“报恩报恩,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不是靠嘴上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