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到了什么?”阿丑是下意识问出来的,因为她的脑海中,已经多了一幅图画。
一个容颜英俊的少年独自在围场中间,对着箭靶,一箭,又一箭。他颤抖的左手一直不放弃,额上沁出的,是冷汗。
她清澈的双眸有些黯然,可黯然着,又变成了纠结。
“我哥出事的时候,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后来在围场,我看着他那样艰难地练习,那画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夏翌雪秀眉微蹙,“我哥看似随意,其实骨子里很倔强。他认准的事一定要做到,可是这一件,他无能为力。”
“郡主,其实你不用说下去了,”阿丑盘膝坐在岩石上,看着远处的远山,“从你今晚找我开始,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既然跟你来了,就是想把话说开,而不是逃避。”
夏翌雪怔愣地转头,望着阿丑米色的面纱,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丑叹息一声,把话题继续下去:“其实他的事我都清楚,可正因为清楚,才不能害了他。”
“为何是这样一个字眼,‘害’?”夏翌雪有些茫然。
“郡主,守着一个容颜尽毁的人,该如何度过此生?他是昱王世子,皇上的外甥,就算是纨绔,可也首先有身份有地位,+一+本+读+才能成为纨绔呀,何况他不是。不是我从前如何,我这个人向来不看重出身,而是我现在如何,正是我现在如何。”
阿丑看了看天边一弯新月。在夜色中解开面纱:“昱王世子娶了一个平民,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只要这个平民展现出来的气度见识比得上大家闺秀,那也没什么。可昱王世子娶了一个容颜其丑无比的人。就会成为大家的谈资笑料。气度见识可以进步,容貌却无法改变。”
夏翌雪坐起身来,惊愕地看着毫无掩饰的阿丑。
从前她以为阿丑只是其貌不扬罢了,没想到……
她以为不过是来当个普通说客,谁曾想……
“我想,就算本身没有怨言心平气和,相对日久了。别人的嘲笑多了,心境也会变化的吧,也会后悔。也会厌恶。”阿丑淡然道。
阿丑知道夏翌雪是有接受能力的,因此她不怕夏翌雪就此远离她害怕她。
夏翌雪也的确不会,她美眸含泪:“对不起,我不知道……”
“郡主。你只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阿丑轻声问。
夏翌雪将心比心:“我只怕会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要……”
阿丑握住她的手:“所以,你如今能理解我了吧?”
“我理解,我明白,”夏翌雪哽咽地握了她的手,“但我还是觉得心疼。”
“不要疼。我觉得上天是公平的,它为你打开一扇窗。就会关上一道门。兴许这就是代价,”阿丑顿了一下,“但是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哥跟我去西海。”
“他去西海,不只是因为你,更因为他自己,你不要把责任都归结为自己。”夏翌雪劝道。
“不是因为这个,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追求生活的更好的权力,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可是你哥的作用举足轻重。如果太子没有他,会失去臂膀;如果静宬长公主没有他,后半生又要怎样过下去;如果昱王府没有他,就生生断了传承。他不能去冒这个险。”阿丑严肃地说。
夏翌雪犹豫了片刻:“他不能冒险,那你就可以了吗?你也是太子的肱骨,还有堇堂,你确定你就能冒这个险?”
“我如果不冒这个险,还有谁能够去?”阿丑叹息,“我是最好的人选,我最多就是个出谋划策的,没有我一样有旁人出谋划策。何况我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受伤可以自愈,若不是毁灭性的灾难,我一定能活下来的,所以你们放心。”
夏翌雪没有言语。
“你知道,我如今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什么吗?”阿丑清澈的双眸中有淡淡哀伤,“是牵累旁人,我牵累的人已经太多了。我希望,最后的这份责任,由我自己一个人完成,不要再牵累旁人。”
“你没有牵累,你做得很好,你已经做得很好!”夏翌雪发自真心地说。
“谢谢你,”阿丑深吸一口气,“但我知道我自己。”
“不,我不是安慰你。若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会比我做的更好。你知道衢州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吗?”夏翌雪闭上双眸。
阿丑看着夏翌雪:“关于这个,你哥他们都很担心你。”
“可我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夏翌雪语气自责,“我只是不想让矛盾激化。”
阿丑有些愕然:矛盾激化,那是什么矛盾?
夏翌雪缓缓开口:“当初我追到衢州去,我曾经向他表明自己的意思。他的回答,让我意想不到。”
“是拒绝,还是?”阿丑好奇地问。
夏翌雪没有正面回答:“从前虽然不会抛头露面,但我也算太子麾下的人,因此经常帮他办事。我以为他起码是重视我的,否则怎么会把这么多事交到我手上?可是,他的意思就是,我是臣。”她慢慢低头,似乎在叹息。
“殿下,只有君臣之谊?”阿丑揣测。
“殿下就是这个意思,如今是臣,至于臣妾,如果我愿意,他日后会答应。那是看在有功的份上给的,不是因为情。而他的太子妃,不会从已经成为他的势力中挑选,”夏翌雪望着苍山星夜,话语间竟然生出几分豪迈来,“我回绝他说不用了,能为臣已经是我的福分。但我知道,我在他的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就知道,他日他登基,怕是会因为记得这件事,纳我为妃。”
“我倒觉得,他起码还有一丝可取之处,那就是他对你坦诚了。”阿丑心中无限感慨:慕天弘只怕是个中规中矩的古人,更是中规中矩的权谋者。娶谁对他有利,那谁就是老婆。至于那些旁的,自然也要笼络,那就是为妃,免得他们生出怨怼。
可是夏翌雪是真心,真心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真心要的是真心,可惜他没有一颗真心可以回报给她。
阿丑开始理解夏翌雪后来的举动了。
“所以我不愿自己有这样的结局,范秋玲一直与我不和,我他日不可能在她底下有好果子吃,单凭这个,我都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赶紧嫁与旁人,可是我不愿意就这样随便把自己嫁了。另一条是自己杀出血路。”夏翌雪站起来,俯瞰山崖下营帐的灯火。
“你选择自己杀出血路,”阿丑站起身,一同俯瞰,“那样日后殿下想要纳你为妃,怕是不大能了,因为后宫不得干政,你偏偏是干政出身。而范秋玲想要左右你,你也有了可以和她叫板的筹码……”
“阿丑,你分析得很好。这些道理,我用了好多天才想明白,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有了想法。”夏翌雪称赞。
阿丑笑了:“那也是你这头开得好,我不过是狗尾续貂。”
“我是抛砖引玉,”夏翌雪自谦了一番,“所以我决定去西北闯荡一圈,日后就算回京城,才有底气不是吗?”她仰天大笑。
阿丑真心喜欢看到这样爽朗的夏翌雪,无忧无虑的爽朗。也许在西北抛开一切,在大漠戈壁草原狼烟中摸爬滚打几年,她能真正敞开胸怀,却迎接真正属于自己,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生!
只求上天保她平安,保龙钰公主平安!
“若我是你,只怕比你更决绝,”阿丑笑着摇头,似在自嘲,“我会过得很好,嫁得很好很幸福,然后让那些京城的家伙嫉妒去!”
“让他们嫉妒去!”夏翌雪对着山崖底下大喊。
“让他们嫉妒去!”阿丑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开怀大喊。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山间。
第二日,夏翌辰十分不适,头晕、神经痛、厌食等等各类症状。
阿丑被请去诊病,很遗憾地告诉他:“你水土不服,加上伤还没好全,又奔波劳累,才有了这样的反应。吃药什么的都不管用,关键你自己要休养。”
夏翌辰不信邪,仍然坚持上路。
阿丑暗自吐舌头:这症状,就是我给你下了毒药洋地黄,根本不是什么病!为了让你别跟去西海,我使了些小伎俩,反正到时候有什么不舒服,还是我来看,我来看那就随我说什么。而且她相信,就算再请个名医来给他看病,那名医也未必能从脉象上判断出毒源是什么……可是你一副要坚持到底的模样,本来还想你今天就要他退堂鼓了,结果如此坚持,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给你来重一点的药了!
于是阿丑胡乱开了副养生的药,又偷偷给夏翌辰加重了洋地黄剂量。
跟着大军前行的夏翌辰,窝在马车里苦不堪言——病得实在太重了!
可惜他从不怀疑阿丑的医术,又十分信任阿丑,压根没想到阿丑给他下毒逼他回家。
你不是倔强吗?再倔强,能倔强的过身体条件?(……)
ps: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