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由杨经理送出来,她似乎看到了远远准备进林氏钱庄大门的是自己的小舅舅?她反应过来把一顶女式礼帽扣在头上,杨经理送她上了门口歇着的黄包车,看车夫悠悠跑开。
“哟,能得你老杨亲自送出来,是哪位大客户?”林宁小舅舅手抄衣兜,晃过来随口问道。
“潜在大客户。”杨经理客套说笑,转身同小曾先生步入大门,男人间谈笑风生话题很快便转了。
林宁在车上一路想了很多。她到旅馆门前下车时,左右望了望,进了门。
“林小姐回来了,您有没有问清楚情况,我们啥时候可以住进那大宅子去?”二萍是带着美好的期盼在旅馆房间里憧憬畅想着,一边畅想,一边把衣服一件件摆在衣柜里,收拾完后还在靠窗边的沙发上挪出各种姿势。
这沙发真舒服,软软绵绵的。一坐进去,就好像掉进云朵里,比在云城正堂巷的那副老沙发还要舒适,在云城她并不能随意举止,更别提窝在沙发里神游。还在窗户外,二楼就是好风景,即便面前是一杯白水,压力壶意一摁就出热水,更不用跑老虎灶买开水。
还是江城好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旅馆就这样设施齐全方便,更别提那栋花楼街里的大宅子了。
“二萍,事情有点麻烦。我想我们得去租房子,这旅店一夜太贵了。”林宁很清醒她带了多少钱,和杨经理聊天后,她发现自己的从长计议还有延长时日。
“林小姐,你不是来江城寻找家人的么,寻见了自然要回去啊。为什么还要去找房子住?”二萍希望落了空,不仅仅搬不进去那大宅院,不能跟在林宁身旁享福,还得跟着她颠沛流离,这是哪门子大户小姐!二萍失落的表情写在她的脸上,她有点赌气地喝光了面前的那杯水。
“二萍,一时半刻我也说不清,我们还住今天一晚。我一会出去看房子去。”林宁有些歉意微笑道,“我不知道陶伯母是怎么和你说的,我现在确实很困难,希望你理解。”
林宁说着,自己又提了手袋去看房子。找房子她变得没有经验也得有经验,她想起当初桃江大水初到云城,和季远凝手拉手去找房子的时光。那个五月初她还给他擦擦汗,季远凝笑道:“找房子得往热闹地方钻,你可不知,就在繁华背后的阴暗里,一定有便宜又方便的房子。”
现在她无意中遵循着他自创的道理,一个人在附近打听房屋出租情况。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在车水马龙的五马路背面小巷里,有相仿于云城旧巷的小楼,一栋一栋挨着,分割成一间间的是贩夫走卒的精神家园,仍旧是公共厨房厕所和有年头的木楼梯,她不由在下午阳光略过的光影里,看到了阳光阴影黯淡后杂乱无章的黑暗流窜,叹了口气。人生兜兜转转似乎回到原点。
但她清楚知道,这不过是个过程,一个成长的过程,永远不会是原点。起码她已经基本了解了情况,目前要想办法解冻父亲的股份再徐徐图之,她抚摸着肚子,心中充满希望。谈妥了房子,她明天就要搬进来居住。
傍晚她进了旅馆房间,和二萍形容着,说是间便捷的房子,巷子出来就是大路,还是比住旅馆便宜不少。她对二萍有些泄气提不起劲头的感觉,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不宜表露罢了。她猛然缄口不言,自去收拾要带去房间的物事。
第二天下午二萍还是帮她提东西到了租住的楼房里,林宁淡然,自己动手收拾整理起来,她虽然在季园待了多年,但云城旧巷小阁楼的日子磨砺了她的动手能力,普通的浣洗整理清扫难不住她。看她动起来,二萍只好收敛心思,她提起网兜道:“我去附近找找看哪里有没有卖菜的。”
正要出门,听见有人敲门。
二萍打开门,是房东太太进了屋子。她放下暖水壶,看她们忙忙碌碌,刚又收到林宁交的足额房租和押金,笑道:“林小姐,忙呢。我来是嘱咐一下,菜场离这里不远,在巷子那头。楼下右手边有烧开水的老虎灶,你们要自己付钱去打开水。早上七点左右在巷子口有卖水的,你们可要赶早些。今天的水我已经打回来了,你们用着。”
“谢谢您,我都记下了。”林宁感谢道。
就在房东太太把另一把房门钥匙放在桌子上的同时,她忽然吞吞吐吐道:“你们晚上不要出门,可要小心些。”
“嗯?”林宁捕捉她话里的敏锐,挑了挑眉。
“因为你们都是女儿家,在外面讨生活,小心不为过。”房东太太闪烁着目光,她似乎是好心提醒道。
“好,我们会当心的,谢谢您。”林宁礼貌地把她送出门。房东太太说,不打扰你们了。
正好二萍买菜,便和房东太太一起出了门。二萍听出房东太太的话音,她好奇追问道:“您刚刚这话,我估摸着有点意思不是。”
“没,没。”房东太太生怕她的追问似的,匆匆忙忙准备下楼。
“等一下。”二萍可不是傻子,她当丫鬟的腿快,扯着房东太太的衣摆,不让她走。
“哎哟,姑奶奶,我这可是新毛料的,你别给我扯坏了。”房东太太想拂掉二萍的手,发现对方有股子蛮力,“好好好,我说。”
二萍听了她的话,拧住了眉头。
“……”林宁看了看二萍买的几样青菜,还都是烂的剩的,她问道,“只有这些?”
“去晚了,没办法。这些虽然不太新鲜,好歹便宜。”二萍听出她仿佛有诘责之意,自己先甩了脸子,她还是抄过了网兜,去厨房里洗菜。
林宁望着二萍的背影,她坐下想起了当初云城的自己,更怀念着菊蕊,如若是她跟着自己该多好。不过,当二萍把饭菜端上桌时,林宁又恢复了柔和的神色,二萍能当帮手给自己做个饭菜,便不计较她平日一点小性子。
她现在更需要计划的是,如何用自己带的这些钱,如何能找到一份事情养活自己。她想着,还是明天买份报纸看看上面有没有招聘的广告吧。而二萍,她好像沉默了些,也许她忙了些许家务累了。
用过餐洗漱后熄了灯,林宁很早就上床躺着,她还在想做什么工作比较好,只怕再没有泰禾商号那样好的条件给自己,想起泰禾又记起陶正礼,如果他发现自己走了会怎么样,张慧清会不会和他有下文。想东想西中,慢慢困倦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二萍此时起了身,她不想惊动林宁,摸了件林宁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着。更走到熟悉的放衣服的地方轻手蹑脚收拾一番,把自己的和林宁的衣物卷起放在箱子里,接下来就是找钱了。
她掏了掏林宁的手袋,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放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布袋里。还要往五屉柜里摸去,摸来摸去似乎空空如也,不过一些常用物品。二萍毫无兴趣,就要往林宁睡的床铺处摸过来。
就在此刻林宁翻了个身,床板咯吱响了一声,二萍到底做贼心虚,放弃了手中的动作,匆匆合上箱子,她提着箱子小心翼翼挪到门边开门。
临出门她看准林宁挂在衣钩上的漂亮礼帽,戴在头上遮掩着出了门。
出门后二萍胆子大了不少,她拎着箱子沿着木楼梯下楼。外面留着一盏昏暗暗的“长明灯”,风一吹飘飘摇摇,二萍虽然看四下无人不害怕被发现,但她记挂着房东太太说的故事,只紧着脚步看准楼梯,一步甚至跨两步三步,总算是顺利出来小楼。
她提心吊胆站住,打算看准方向。云城她肯定不想再回去了,江城这么大还没有容身之地么。先离开这里再说,她另一只手摸摸怀里装钱的布包,应该够过好些天的。本以为跟着林宁是跟了一只落难的凤凰,待她回了江城后就是凤凰栖了梧桐树,哪知道还不如只鸡,难怪人说落难凤凰不如鸡,果然如此。
“大哥,你看。就是这里,那天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就是她。”
二萍还在打探方向,准备往巷子口走。就被一群人拦住了。为首的男人道:“慢着。”
“几位,找我有什么事?”二萍惊魂未定,她礼帽下的额头沁出汗珠来,“我,我是外地来的,跟几位绝无仇怨。”
“林宁,你别怕。你看看,是你舅舅们,我这是接你享福去的。”为首的男人声音放了和缓,“你摘下帽子看看,我是你大舅,他是你小舅。”
二萍一听是林小姐的亲戚,她庆幸自己换了她的衣服,果然拿下帽子,抬头望着他们。
这就是林宁?多时不见,她的皮肤变得微黑粗糙,远不是他们记忆里那个靓丽清秀的姑娘,不过想想也对,她跟着一个身份卑贱的男人吃了好些苦头,可不变模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