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的城主死了,竹甲兵不堪一击,逃得到处都是。原本在大城中如日中天的直木家,顷刻倒塌下来。而原先瞧热闹的那些本地人,也趁机放火打劫。
大城,这个本已混乱的小城,愈发的疯狂起来。直木家的族人惶惶不可终日,覆族之灾就在眼前,最后关头,他们想到的,还是这些远道来此的商国人。
江长老得知城中之事后,也赶了过来。在一处树荫下,面对跪在前面的直木家的族人,江长老、孟山、卞振铎与焦堂主四人商定,将那个被族人抬来、尚昏死不醒的直木月,先行弄醒了,便让他接任城主,并誓言不得再对外族人生出歹心来,尤其是要将商国来人视为上宾。他们对大城并无恶意,也不干涉直木家对大城的管理。而这所带有温泉山林的大庄院,从此作为天龙派的别院,供来往大商的商旅居住。
如此意外而又祈盼中的结果,令直木家的族人与醒来的直木月,皆是感激涕零,对这些天朝商国之人,恭敬有加,并派人往海船上送去充足的饮水与食物,还派来下人到庄院服侍。
此时的林一,不着一缕,舒服的摊开四肢,躺在泉水里。大城之事对他来说已了,善后的事情也与他无关。修道以来,虽不染片尘,却也难得如此的沐浴。
树荫、山石、泉水,还有淡淡花香,情景怡人。躺在水中,任泉水缓缓抚慰四肢,极为舒畅!
阖目已久,林一轻轻睁开眼睛,走出水池,抬手召来衣衫,穿着停当。
竹屋外,几个灯笼照亮了林荫小径,林一循着石阶,走上山腰处一所凉亭。
月上梢头,晚风轻拂,虫鸟啾鸣,夜色静谧。
林一立在凉亭中,俯瞰大城。
贫瘠的小城中,隐约的灯光,与天边暗弱的星光融为一体,夜色无边。
今晚入宿这所天龙派新的别院,弟子们欢愉不已。长久漂泊在海上,经受风浪的侵蚀。难得有这么优美的一处温泉,可以沐去风尘,涤洗疲倦,众人免不了要好好放松一番。
温泉所依石山不大,四五十丈高,只是树木茂盛,惟有山间这所凉亭可做休憩。靠坐在凉亭的栏杆上,林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轻呷了一口千秋馥。熟悉的辛辣,窜入喉咙,让他眉头舒展,轻出了口气。其思绪不由得飘向仙人顶的夏夜,禁不住想起这个时节中,小天坳的夜色来。
不知天福父子如今怎样了?师父坟茔前有人照理吗?翠儿的武功练的如何了?叔叔与婶娘还好?还有苏先生,你可知晓,我已为你找到了女儿。还有,两个月过去了,苏雪云与邯生也该到了小天坳了!
苏雪云……!
林一手掌一翻,一只白玉箫出现在手中。他收起酒葫芦,双手轻轻摩挲着玉箫上的云儿二字,似有呜呜的箫声在脑海中回响,还有那春雨、桃红、和那双秋水般的明眸。
那一曲箫声,情景交融之下,记得如此清晰。林一将玉箫靠近唇边,想象着那日春夜、春景、佳人,轻轻吐气,箫声呜咽而起
乍起之时有些生硬,少顷过后,箫声委婉起伏,流畅起来,竟是苏雪云当日所奏之‘红尘’一曲。只是箫声中少了凄婉,多了一份淡然出尘的挥洒之意。
夏日的夜里,天龙派众人,或是沐浴,或是饮酒,或是闲话。突然一阵箫声从山间传来,箫声时而低沉,时而婉转,如长风慢吟,山谷空回;如山巅之绝响,旷古和寡。
众人不禁向山间望去,这是谁在月夜抒怀?
“师姐,你听,这是谁在吹箫?”
月色下,山径间,两个柔美的身影拾阶而上。
凉亭下,一个孤寂的背影,出尘而淡远。箫声戛然而止,余音尚在,对视三人。
“林一,是你……你会吹箫?”木青儿挽着徐紫萱,款款走来,见林一倚在栏杆上,神情落寞,手执玉箫。
林一暗自嗟叹。许是愈往前走,离家也愈远,这过去的种种,也愈发的难以排遣。以后还不知要经历多少事情,如若这般的难以释怀,心头的负累多了,自己又能走多远呢?忘却吗?他作不到。偶尔想起的往事,只是他林一日渐长大的一种见证。他何须刻意忘记呢?
或许,放下不等于一切的湮没与消失。
林一从沉思中醒来,他转首看着木青儿二人,点点头,说道:“你们也来了!”
“林一,那箫声很好听,可有曲名?”
木青儿拉着徐师姐的手,走至林一身边。她一身裙衫随着腰肢扭动,宛若碧波清荷一般。随之而来的是沐浴过后,二人身上的淡淡幽香。徐紫萱跟在木青儿身后,面带笑意,静静注视着林一。女儿家姣美的面容在月色下,焕发迷人色泽。
林一迟疑了下,说道:“红尘!”
“咦!曲名也如此不凡呢!是百世走红尘,一朝别亦难呢?还是杨柳红尘笑,浮生半日闲呢?这玉箫,我能看看吗?”木青儿捻着发梢,一张小脸欣然。她盯着林一手中玉箫,出声说道。
林一看着一脸好奇的木青儿,又瞥了一眼面色宁静的徐紫萱,一时不解二人何意,踌躇了一下,将手中玉箫递了过去。
“嘻嘻!”木青儿一反常态,诡计得逞般的一把抓过玉箫,与徐紫萱凑到一起把玩着。
林一眉头轻皱,暗自摇头。不知这个木青儿为何对自己如此随便。不过,当初抽自己鞭子时,也是如此随意。
“云儿?你这玉箫乃为女子所有呢。”木青儿看着玉箫上的名字,兴致稍减。
徐紫萱悄悄打量一眼沉默不语的林一,低声说道:“林师弟的东西自有来处,青儿别乱说话。”
“我没说什么啊?林一,这……玉箫是你心爱之物,莫非是意中人所赠?”木青儿斜睨着林一,似是随口说道。
“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呢,被我二人惊扰了好梦,这玉箫也没什么好看的,还你!”
木青儿伸手将玉箫往林一手中一塞,竟面色一板,转身离去。剩下徐紫萱神色有些尴尬,看着木青儿离去的背影,她脚步迟疑了下,对林一抱拳,神色有些腼腆说道:“我这师妹生性如此,林师弟切勿介意!”
林一不以为意笑笑,手掌一翻,玉箫已无踪影。他看着白衣胜雪的徐紫萱,说道:
“无妨的,这玉箫确实是一女子所赠。她是我家乡友人之女,被我在京城寻到救出。但愿此时,她已与家人团聚了”
徐紫萱看着林一手中玉箫就这么没了,她明眸一闪,说道:“莫非说,京城毁船之事,真的是你所为?”
林一点点头,说道:“那画舫乃藏污纳垢之所,加之船上老鸨阻我救人,一怒之下,我便尽数毁之。”
徐紫萱轻扶胸口,摇头笑道:“林师弟作的好大的一件事,令人敬佩!”她说着,语气一顿,环顾四周,少顷过后,迟疑道:“师弟数次救下我与青儿性命,大恩之重不敢言谢。只是,我想问师弟一件事……”
“徐姑娘有话请说!”林一好奇说道。
“是这样的,我与青儿也曾在乱魂谷中遇险,当时,不知是不是林兄弟你……”徐紫萱对那日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今日难得与林一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林一笑了,轻声说道:“有人施救便好,徐姑娘又何必介怀!”
徐紫萱神色一怔,深深注视着林一,随即嫣然一笑,拱拱手,转身离去,娇柔的身影仿若山间一抹月白,轻盈,而又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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