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西侧的一隅,叔父家后面不远处。
一处光秃秃的院墙内。几间土房已倒塌了大半,整个院子破落不堪,荒废多年的模样。
林一的叔父面色带燥,尽管夜色中无人发觉,却兀自干搓着双手。他内心感到对不住侄儿。
虽是家里拮据的缘故,才没能对大哥的房子及时修缮,可这个老实人还是觉得内心有愧!
“这黑漆马乌的,回去吧!明日我请几个人来收拾一下,可好?”
“叔父!翠儿也长大了,在家里居住多有不便,这柴房还可住人的,足够小一安身了。”
林一走向一间偏房,对他来说,黑夜与白昼没什么两样。
看着眼前自己这破败的家,林一不想再离开。几间房屋都已经坍塌露顶,只有这偏房还算完好。
“胡说呢!这里怎能住人呢!”林开渠有些着急。
“叔父!我就住这儿了。”林一站着没动,环顾四周。
“这孩子!要叔怎么说好呢!”林开渠原地转了一圈,跺了一下脚,叹口气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林一随手掐了个诀,一小股旋风从屋里盘旋而出,把屋内的灰尘与霉气一扫而空。
偏房不大,四壁空空。
这里才是自己的家!林一轻叹了口气!
并非是与叔父见外,而是多年来,早习惯了一个人的清净。何况,这里是自己的家呀!
不一会儿,林开渠送来草席褥子等物,言语中颇有怪责之意。
林一盘腿坐在小屋内的草席上,屋角点燃的艾草,轻轻袅袅。此物可驱蚊虫,是叔父与婶娘的好意。虽用不到这些,他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山村的夜空,星星点点……
静坐许久,林一心神无法入定。对于父母这种亲情,他很陌生,被父母疼爱是种什么感觉,他也不懂,也从未体会过。可在这家里的老宅中,内心却份外渴望着父母的存在,想象着自己如别人一般,口里喊着爹娘,就如同翠儿,有着无忧无虑的满足与快乐。
林一躺下了。几年来第一次躺下。
他很累,很倦,很深沉的睡去……爹的模样很模糊,笑容很慈祥……娘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还有轻轻吟唱的歌谣……
梦中,他露出了笑容,眼角却是一片湿润……
这是在家里睡觉呵!让人不愿醒来……
……
当天边泛起一抹青色时,沉寂一夜的山村,慢慢苏醒了……
“……哥,起来了吗……”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翠儿的花布衣衫在门口晃动一下。
她见哥哥慢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微笑看着自己。
翠儿开心笑着,走至近前。
“哥,睡得好吗?一个人睡这里不怕吗?”翠儿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哥哥不放。
林一有些失魂的坐起来,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好像干涩的泪痕尚在。他慢慢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可爱的翠儿,轻声说道:“不怕的!翠儿起的早啊!”
“今儿去镇上,哥去吗?”翠儿殷切的问道。
“去镇上做什么?翠儿也去吗?”林一好奇的反问着。
“去卖草药的,爹说攒点钱好给哥修屋子的,说也带我去呢!”翠儿得意说道,神色中带有一分期待。
“草药都是山上采的,晒干了,就可以去镇上换钱的。翠儿也采了不少呢!”
林一走出了小屋,翠儿蹦蹦跳跳跟在一旁,银铃一般的声音响个不停。
……
林一与翠儿来到前面院子里,见叔父与婶娘正往背篓里装着草药。后者免不了又是一番责怪。
他笑笑,连说自己睡的很香甜,上去帮着忙活起来。
“小一,叔去镇上一趟。你昨儿才回家,今儿好好在家歇息,陪你婶娘说说话。村里村外也可以随意转转、看看。”林开渠吩咐道。
“叔父!我不累的,就与你一块去吧!”翠儿听林一这般说,已欢呼起来。
林一停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到叔叔手里,说道:“这些叔叔收起来,留作家用吧。”
侄儿也要一起去镇上,令林开渠心里舒坦,便顺手接过了包裹说道:“如此也好!这是……?”他憨厚的神情露出不解之色,伸手打开了包裹。张氏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未几,夫妇二人一声惊呼,不约而同一起把包裹往回推。
“娘来——!此生也未见过如此多的银钱啊!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张氏一手捂住胸口,发出一声惊叹。
“孩子!这是哪里来的,可别……!”林开渠一脸的惊诧,他小心向四圈看看,压低了腔调问道。
“叔父!婶娘!这钱来得干净,放心就是。”猜出了对方的担忧,林一把包裹又往叔叔怀里塞去。
“这些银两是来自道观多年来得到的供奉。”见叔父与婶娘仍旧满脸的惊骇之色,他只好又如此安慰着对方。详情一时不好细说,也怕说不清楚。
二人见林一眼含笑意,神色坦然,将信将疑道:“即便如此,这些银钱正好做你建房娶妻之用,以后日长呢,给我们做什么?”
不知该如何劝说对方,林一无奈的说道:“叔父!婶娘!这些银钱是侄儿孝敬长辈的。”
“那这些也太多了,把这小天坳也买下了!”林开渠还有点惊魂未定,自言自语着。张氏也是一副忐忑模样。
可林一摆出不容分说的架势,显然如他所说,这是一份真情实意。
“这样吧,银子给叔留一点,够替你修缮房屋就成。余下还是小一自个儿收着吧!”老实的林开渠不无恳切的说道。
“这些都与叔叔留着家用就是,我不缺钱用的。”林一伸手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一块银子,笑着说道。
林开渠满脸疑惑的看着林一手上的银子,他对这突然出现的银子有些弄不明白。
跺了一下脚,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林开渠对张氏说道:“这些都拿屋里去,藏好了,可别让人瞧见了,不然惹人眼妒,会出人命的!”
张氏自是知晓其中厉害,忙应声抱着包裹回屋。林一见状暗道,别因钱财为叔叔一家带来祸害才好,也是自己没想周全。
林开渠还在一旁叮嘱翠儿,让翠儿万勿对他人乱言。
翠儿点头不停,很听话的样子。
张氏一会儿出来后,就拿个凳子坐在门前,看样子是不会离开门口了。她挥手让爷仨快些启程,好早去早回。
林一背起背篓走在前面,翠儿在一旁扯着他的衣襟不松手,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开渠则是几步一回头,老实忠厚的面庞上,兴奋与惴惴交替变换着。
来到村口大树下,三人停下了脚步。
大树下,一位儒衫老人手里拿着本书,独自站立,眺望远方。
天边的青色渐白,长长一段红霞隐约浮现于天际。
“苏爷爷早啊!”翠儿挥手喊了一声。
“苏先生好!”林开渠也俯身客气的问候了一声。
林一认得这是昨晚给自己指路的老人,便冲其颔首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老者回转身,手扶长须,露出和蔼的笑容。他看到林一,浑浊的眼眸一亮,随即将目光看向翠儿,温和的说道:“翠儿是去镇上吗?”
“翠儿与哥一起去的!”说着手里摇动林一的衣襟,欣然说道。
老者呵呵笑着不语,看着三人向村外走去,目光却落在林一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从翠儿口中得知,这老者约有五六十岁,姓苏,具体叫什么名字,村里人都不知道。老者于几年前独自一人从外地来此,平日里无事时,便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很受村里老幼爱戴。他为人博学多才,脾气温和,村里人尊称之为先生。
村子不大,三面环山。山上有什么,村里有多少人家,等等这些,无须林一去询问,自有翠儿一一叙说。
……东家的黑狗下了崽,西邻的母鸡不下蛋,山后野果很好吃,还有村西头的山泉很甜……
路上有翠儿说话不停,二十多里的路程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三人赶到天平镇时,日头大亮,小镇的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人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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