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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记
县衙门口有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一人,虽是太监打扮,却飒爽英姿,颇有英武之气。
“夏祥接旨。”
夏祥不敢多看马上之人,见他手捧圣旨,当即应道:“臣接旨。”
“敕夏祥:天子建国,必选贤而任能;诸侯有功,则加地而进律。朕操文武之大柄,居华夏之至尊,名器无私,忠劳是属。真定知县夏祥,仁勇兼资,安民布政,特赐银一百两,加岁米四十八石。望尔永享崇高,勿忘训誓。尔其益励前修,以称眷倚。”
“谢皇上。”夏祥起身领旨,心想皇上还真是小气,只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和四十八石米,而他为皇上从地下钱庄运送回京的钱财,足有数百万贯之多,可抵一府一年的赋税。
不过夏祥也就是想上一想,才不敢真的对皇上不敬。
“夏郎君,你看看我是谁?”
夏祥接旨在手,正要和天使说上几句客套话,忽听天使开口,声音有几分熟悉,不由一愣,抬头一看,正迎上天使一双明亮好奇的眼睛。
“你、你、你是时儿?”夏祥惊呆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会是时儿?可是眼前笑意盈盈之人,分明就是时儿。
“你还认得时儿?你还记得时儿?夏哥哥,时儿终于又见到你了,呜呜……”时儿说哭就哭,不管旁人在场,伏在夏祥身上就放声痛哭,“时儿差点就见不到夏哥哥了。”
郑善、马展国等人都看呆了,传旨的天使是一个女子已经足以让人吃惊了,更让人吃惊的是,她一见面就抱住夏县尊痛哭,莫不是又是夏县尊欠下的情债?
夏祥打量时儿几眼,时儿比前更瘦削了几分,却长高了一些,巴掌大的小脸上挂满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他轻声问道:“我怎么不记得你,时儿,你怎么成了天使,怎么会来真定?”
“一言难尽。”时儿叹息一声,一拉夏祥的手,“走,夏哥哥,我们到里面说话。”扔下郑善、马展国等人面面相觑。
书房中,郑善坐在了上首,夏祥和时儿陪在下首,其余几人也分坐两旁,听时儿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哥哥去热河上任知县,我也一同过去。后来哥哥奉命回京,夜入星王府,想让我嫁与星王为侧妃,我才不要嫁给星王。星王虽说长得还不算差,可是一双眼睛深不可测,让人看了害怕。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哥哥一怒之下,让我回建宁。我也不想回去,就和哥哥吵了一架……”时儿时而皱眉时而忧伤的样子,让人怜惜,她忽然又展颜一笑,“幸好我遇到了沈郎君和滕郎君,要不说不得就要流落街头了。”
“沈包和滕正元?”夏祥想起了在京城之时和二人相识时的情景,不由会心一笑,“沈兄和滕兄都是性情中人,性情相投。京城一别数月,也不知他二人如今怎样了?”
“都很好,他二人还托我向你代好。尤其是滕郎君,还让我转交一封信。”时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嘻嘻一笑,“信没封口,我不小心看了几眼,夏哥哥不要生气,信里没有秘密。”
夏祥哑然失笑,接信在手,打开一看,只有寥寥数语:“子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之;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古人又言,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中庸》又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滕某言,京城一别,甚是想念夏兄,期盼他日重逢,把酒言欢。”
时儿探头过来,白如玉的手指在信上指指点点:“夏哥哥,时儿读书也算不少了,滕郎君的信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明白。”
夏祥呵呵一笑:“滕兄是说,之前他初次见我,以言取人以貌取人,有失偏颇。后来听到我在真定的所作所为,对我因时而变随事而制的中庸之道还算认可了几分。最后又劝我说,君子须臾不可离于道,要时时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心,要慎独。”
“原来是这样……滕郎君也太操心了,真是的,夏哥哥怎么做官,要他管?”时儿很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又说,“算了,不说滕郎君坏话了,他人虽然直了一些,不过却有气节,是个好人,比哥哥好多了。哥哥一心钻营,只想攀附权贵,成为星王的鞍前马车后卒。星王现在用心人切,不但接纳了哥哥,还许诺以后让他担任中书门下侍郎,哥哥欣喜若狂,甘愿为星王驱使。”
门下侍郎为副相,张厚为求升官,拜到星王门下不足为奇,夏祥虽痛心张厚奴颜婢膝之举,却也清楚张厚心比天高,一心要和他、沈包比一个高下,有争强好胜之心并非坏事,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也无可厚非,只是非要以投机取巧来求一个前程,不过是棋子和炮灰的命运。
“数日前,哥哥被星王调回京城,担任了吏部主事。沈郎君也从翰林院出来,任兵部主事。滕郎君还是御史。”时儿知道夏祥对京城人事变动十分关注,就带来了最新的动向,“李鼎善先生还是御史中丞,却晋级为正六品,宋侍郎却改任了吏部侍郎,晋级为从五品。还有,曹侍郎也晋级为从四品。夏哥哥,京中在传闻皇上病好了,正在重振朝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祥心中一动,一系列的人事变动确实可以看出皇上的布局,有退有进,分明是在逐步削弱星王的势力,虽说让张厚担任吏部主事似乎是星王小胜一步,却让沈包担任了兵部主事,也是大有深意。星王数日前紧急调张厚回京,可见真定之事对星王影响颇大,星王在重新调兵遣将,以补充真定势力被打散的空缺。
夏祥笑道:“你身为天使,替皇上传旨,皇上病情如何,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不要取笑我了,夏哥哥,我这个天使是假冒的,入宫之后,我都没有见过皇上。”
“啊?”郑善闻言大惊,“你说什么?你是假传圣旨?假传圣旨可是死罪,来人……”
“你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我没有假传圣旨,你看我长得这么好看,像是假传圣旨的人吗?”时儿很是不满地白了郑善一眼,“事情是这样的……我被沈郎君、滕郎君收留后,沈郎君举荐我入宫当了女官,担任掌管司令、典琮,掌政令、文科、印玺、玩器的尚官。”
“你什么时候入宫当上的女官,老夫怎么不知道?”金甲和叶木平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听到时儿说她当上了尚官,不由一脸惊奇,“是沈包举荐?”
“金甲先生,我几日前才上任,上任时,你出京来真定了,自然不知。”时儿抱住金甲的胳膊,摇动几下,“金甲先生也不管时儿了,时儿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心疼?”
金甲最受不了女子的撒娇,立刻投降了:“时儿,不是老夫不管你,你和张厚闹情绪是家事,老夫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没事了,有沈包在,有滕正元在,有常关在,张厚欺负不了你。”
“哼,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不会让哥哥欺负。”时儿自信满满地笑了,“当了女官还不到几日,常内侍就让我来真定传旨,还说这道圣旨非我不可,我哪里懂怎么传旨,常内侍又说,我只管和几名内侍一起来真定即可,我一听可以见到夏哥哥,就开开心心地过来了。到了真定后,几名内侍去了府衙,让我一个人来县衙。”
常关让时儿单独前来传旨,必有深意,夏祥就问:“除了传旨之外,常内侍还有什么话交待?”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常内侍还真有话让我单独告诉你。”时儿眼睛转了转,看向了众人,“你们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郑善被时儿逗乐了:“真要有话要私下和夏县尊说,你也不要当面说出来才对。”
“真不识趣,算了,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时儿才不管郑善是何许人也,她掂起脚尖,凑到夏祥耳边,小声说道,“常内侍说了,皇上不但会如期来真定南巡,还会去邢州一趟。”
“就这些?”夏祥一愣。
“就这些。”时儿一脸天真,说道,“我也不明白常内侍为什么要让我告诉你皇上还要去一趟邢州,邢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声音之大,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时儿意识到了失言,忙捂着了嘴,一脸不好意思:“哎呀,对不起了常内侍,我不小心说了出来,让人都听见了,你一定不会怪我对不对?”
众人大笑。
郑善一脸疑惑:“皇上来了真定,还要再去邢州,此事必有蹊跷,难道是被星王逼迫,非要去邢州?邢州之地,既无山川又无江河,星王想要设局难如登天,他到底想干什么?”
叶木平呵呵一笑:“人有千算,不抵老天一算。”
“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忘了说……”时儿挥舞小手,让众人注意听她说话,“我还听常内侍说,这一次皇上南巡,声势浩大,不但几位王爷都随行,还会有许多文武百官也一起前来……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去玩了,夏哥哥,连姐姐、曹姐姐还有肖姐姐她们在哪里?”
夏祥让萧五领时儿去夏家庄找连若涵等人,他和郑善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却猜不透皇上要去邢州到底意欲何为,金甲和叶木平也是不敢妄下结论。
府衙,崔象书房。崔象坐在药椅之上,房间内烟雾缭绕,散发浓重的艾草气息,他眉头紧皱,脸色凝重,双目无神。
同知程道同、推官李恒和县丞许和光,坐在下首,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崔象,等崔象开口。
过了许久,崔象才似乎从神游之中回来,他目光茫然地在几人脸上扫了一扫,忽然干笑一声:“许县丞,你和郑通判倒也有意思,一个县丞常来府衙,一个通判总在县衙,你二人互换身份最是合适不过。”
许和光尴尬一笑,他原本在等崔象对宫中来人传旨一事说些什么,不料等了半天,开口竟是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不由说道:“崔府尊,几名内侍已经返回京城了,他们说是传旨,却只是口头嘉奖几句,并没有真正带来赏赐,大老远跑一趟,只为了传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和光很不明白今日之事,几名内侍远道而来,说有圣旨,崔象急忙迎旨,结果内侍只是奉皇上口谕,褒奖崔象治理真定府有方,望崔象再接再厉,励精图治,更上一层楼。宣旨完毕,内侍入内喝了一口茶,随即告辞而去。
内侍在崔象的追问之下,不小心透露了一个消息,随同他们前来的人中还有一个女官,去县衙传旨了,女官名叫张时儿,是张厚之妹。
内侍走后,崔象回到书房,久坐无语。
程道同咳嗽一声,揉了揉鼻子,艾草味道让他很不舒服,却又不好开口:“崔府尊,以下官之见,皇上让内侍传旨嘉奖,是对崔府尊的安抚。前些日子郑提刑上书皇上,要求严惩付科一案的涉案人员,还参了崔府尊一本。皇上压下奏折,多半也是对郑提刑将事态大而化之的不满。”
“怕是没那么简单。”李恒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派人前来传旨,一是安抚,二是也有警示之意。否则皇上只管压下郑提刑的奏折即可,何必多此一举让人前来真定?”
“李推官的话,下官不敢苟同。”许和光很是不满地反驳李恒,他觉得李恒是唯恐天下不乱,“皇上念及崔府尊劳苦功高,特派人前来安抚,也是皇上对崔府尊的器重……”
“不要说了。”崔象摆了摆手,忽然猛烈咳嗽几声,忙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李推官的话有几分道理,皇上此举是对本官的敲打。方才内侍也说了,向夏祥传旨之人,可是有圣旨在身。”